二人来到了天台的一角。
夜风中,林语冰压低了自己清冷的声音:
“刚刚给你们做的不是什么解压测试,而是心理评估时常用的房树人测试。”
“这你应该知道。”
季鲤点了点头。
房树人测验是心理学上着名的测验,要求患者分别画出房子、树和人,随后通过访谈询问细节,常常用于评估自我认知、家庭关系(房子象征家庭安全感,树象征生命力,人反映自我形象)、潜在创伤或防御机制。
当时林语冰说完时季鲤就知道了,但林语冰刻意这么说,一定是有某种目的,所以季鲤也就没有戳穿。
“你和陈晓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季鲤这一周的观察中,早已感觉到了林语冰和陈晓关系的非同寻常,“而且,虽然说我们是结盟了,但更像是你为了让谢溯和陈晓接近才提出来的。”
季鲤发出了疑问。
“来到这之前,她就已经是我的病人了。”
“那是我职业生涯中的唯一一次治疗失败。”
“某个下着暴雨的阴天,因为在某段涉及过往谈话,她失控地冲出了我的诊疗室,然后跑进了暴雨中。”
“我追了出来,一阵耀眼的灯光后,我和她一起来到了这里。”
“所以我依然还在治疗着她。”
林语冰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
“谢溯能够治好她?”季鲤提问。
“她喜欢谢溯,你应该看出来了。”
林语冰语气无奈,开口讲起了陈晓的过往。
“这是高中时期的事情了,陈晓因为声音好听,在广播站工作,而广播站的稿子都是由文学社或者学生投稿来的,而这两种方式,谢溯都非常热衷。”
“有一段时间,她负责播的稿子全都是谢溯写的,二人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笔友。”
“但其实到这,最多也只是互有好感而已。”
季鲤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校园内当年喜欢谢溯的人不少,虽然谢溯整天嘻嘻哈哈的像个花花公子,还时不时的来点行为艺术,但其实为人很好,对感情也很专一,没有一点富二代的架子。
加上人长得帅,又有一股忧郁潇洒的气质,还是个文艺青年,自然喜欢他的人不少。
林语冰将手放在水泥护栏上,看向远处的月亮,继续开口:
“陈晓是孤儿,在孤儿院被一个极端的宗教家庭收养后,她的养父认为学校是魔鬼撒旦的代言组织,学校都是魔鬼路西法腐化和堕落圣洁思想和灵魂的集中营,医院更是魔鬼摧毁灵魂的地方。”
“所以如果没有政策的强制九年义务教育,陈晓很可能连书都没得读。包括上高中,哪怕上的是公立高中,需要的钱已经很少了,但这笔钱还是靠她自己打工赚来的。”
“她的嗓子很好,高一的时候,在元旦晚会上拿下过全校的十佳歌手,但后来因为家庭的影响,她的父亲认为这样的嗓子只能拿来给神明唱赞美诗。”
“所以在一次广播中,这个偏执的疯子闯入了学校,把陈晓在众目睽睽之下拖回了家里,并且警告她,不能再用她的声音去做给魔鬼做宣传的工作,否则就会把她的嗓子毒哑。”
“这件事对陈晓的影响太大了,十六岁正是青春敏感的时候,自己畸形的家庭就这样展示在了众人面前,陈晓因此陷入了自我否定,从广播站离开,开始变得自卑敏感起来。”
“这时候谢溯这个傻瓜出现了,他疑惑着自己的笔友怎么不播他的诗歌了,所以从广播站一路找了过来。”
“你可以换位思考一下,一个普通的男生,在自己最自卑,最无助的时候,全校闻名的富家千金大美女找上了你,说要和你做朋友,交流诗歌,你什么感觉。”
“哪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当然,你和陈晓都除外。”
“你的心智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成熟到了极点,能包容很多事物,也不可能自卑。”
“但陈晓是另一个极端,她封闭到了极点。”
“也幸亏是谢溯,日积月累,不厌其烦的‘骚扰’下,陈晓渐渐有了些从封闭与自我否定中走出来的迹象。”
“我记得后来高二,也就是第二年的元旦晚会上,谢溯在台下几千人的目光里,邀请陈晓上台和自己一起合奏自己编的歌曲,他弹钢琴伴奏,陈晓来唱。”
“可陈晓却在礼堂喧闹的人群中又看到了她养父的脸,一年前被当众拖行回家的噩梦又再度被她想起,本来美好的夜晚立刻变得可怖起来,被谢溯治愈的自信再次碎了一地。”
“她害怕了,想拼了命的逃离,于是她跑了,跑出了礼堂,跑出了校园,一直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大口喘气。”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后来我在治疗有了一定成效时问起她,她说那种感觉就像凌迟。”
“她不想让她的心上人看到她背后那个扭曲的家庭,她想让别人认为她过的很好,会在在意的人面前用衣服遮盖身上的伤痕与工作导致的老茧。”
“乃至后来谢溯提出想要去她的家里做客时,也被她一口拒绝了。”
“后来是谢溯一个人完成了独奏。”
“陈晓此后不敢再和谢溯交流,她觉得对不起谢溯,自己也不配和谢溯当朋友,于是愈发的封闭自卑。”
“后来高中毕业后,她被养父强制嫁给了另一个同一教派的家庭。”
“她不想成为养母那样的人,被养父控制,终日与宗教,神像为伴,被困在那小小的教堂内。”
“她内心的底色依然是坚强。于是她出逃了,抱着抛弃一切的决心,在把打工积攒的全部积蓄留给家里后,她像鸟儿一样,坐上火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后来就成为了我的客户,也是我的病人。”
林语冰罕见的和季鲤说了这么多话。
季鲤也是第一次真正的了解到了陈晓原来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去。
难怪季鲤记忆中的陈晓总是那么自卑,那么小心翼翼,刚刚来到这里时又是那么的激动。
这种感觉就像多年后再谈起高中当年的那些未解之谜一样。
“所以我希望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后,陈晓问起你外界的情况时,请告诉她外界一切正常。”
“她的经历导致了她有些讨好型人格,很会照顾周围人的情绪。”
“她不希望我因为她而苦恼或是什么,所以我在的时候,她一定不会问你任何关于外界的消息,因为这样做,她会觉得我看到会难过,会担忧她的状况。”
“她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忧,不想麻烦别人。”
“你知道吗?这孩子每天晚自习结束后,都会跑到天台,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校园外,脑中想着一切重新来过的美好。”
“这是她在这个诡异的作品里支撑她走下去的重要寄托了。”
“这个秘密,你要替我守住。”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和他说。”
“哪怕校外群魔乱舞,你也要和她说是鸟语花香。”
林语冰的语气很郑重。
“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就是一只正在破壳的小鸟,我需要不断的鼓励她,通过爱情,友情这些正向的东西来激励她,使她渐渐的能自信,坚强起来。”
“直到她才能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外界的真相。”
“陈晓此刻就像是一个残疾人,谢溯和外界的美好象征就是她手上的两条拐杖。”
“当她自己内心足够强大时,就可以抛弃,或者减少对拐杖的依赖,但是当她还不能够独自行走时,拐杖就成了她走下去的重要支撑了。”
“而在此之前,必须给她外界是美好的,离开这里就能重回到过去的美好憧憬。”
“她对回到过去的执念太深了,当年的元旦晚会跑走,被迫辍学和嫁人,对她的伤害太大了,这也是她人生最后悔的两件事情。”
“后来我多次在心理疏导中遇到这个问题,一旦触碰到一丁点的家庭相关的话题,就会引起她的自我防御机制。”
“你为什么要帮她?我记得你们高中时期并没有什么关系。”季鲤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谢溯和陈晓有关系他是知道的,可是林语冰一直是心理社的成员,怎么会和陈晓扯上关系。
“这是后话了。”
“她是我的病人,更是——”
“我的朋友。”
“而且也是你的朋友。”
“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的。”
“嗯,你说的对,这件事我答应了,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样子的意外。”季鲤看着远处埋头认真画画的陈晓,点了点头。
“那我也提前谢谢你了。”林语冰很少用谢谢这个词,能让她用出来,说明陈晓的情况对她相当重要。
“冰姐,我也有事情想和你聊聊。”画完画的张雨辰突然凑了过来,把画交给了林语冰。
“我的咨询费是一小时一千五百块钱。”林语冰语气恢复了冷淡。
“啊,这么贵吗?”张雨辰吓得后退一步,面露惊讶。
他作为社畜,累死累活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人家工作差不多一天就赚到了。
“不过现在我们是同学,你随便问吧,就当义诊了。”林语冰语气恢复了缓和,刚刚的生人勿近应该是装出来吓张雨辰的。
班级里高冷的她很少和别人开玩笑,刚刚开了个玩笑,说明她此时的心情很好。
“冰姐,那我不问了,出去能不能给我换成现金啊?”
“冰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行对半提现也行啊。”
张雨辰连忙追着无语离开的林语冰。
......
五人都很默契,谁都没有去提狼人杀游戏的事。
这个夜晚的小聚,倒真把五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