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鬼眼初睁,所见皆是污浊流淌的灰白与暗红。
林木生残破的身躯被两只毛色污黑、爪尖如弯钩的髑面山魈拖拽着,在粘稠湿滑的深褐色“活苔”上划出一道混杂着暗红冰屑与黑油污迹的拖痕。
每一次颠簸,左眼窝那枚强行镶嵌的“劫火鬼眼”都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灰白色的视野里,世界如同一张被油渍浸透、又被揉搓过的劣质宣纸,扭曲而肮脏。
空气厚重得如同胶冻,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浓烈的腐木霉味,夹杂着洞穴深处飘来的、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腥气。
巨大的枯树根系如同巨蟒的黑色脉络,从“活苔”深处虬结蔓延,刺破表面,虬结缠绕,枯槁的枝杈如同垂死挣扎的手指,无力地刺向洞顶那片永远灰暗的穹窿。
万寿窟——这名字是山魈们用腥臭的爪痕刻在入口巨岩上的,字迹扭曲如同蠕虫。
它并非天然洞穴,而是先登族历经千年、不断开凿堆砌的活人巨坟!林木生劫火鬼眼的灰白滤镜下,勉强看清:
高耸的洞壁之上,密密麻麻凿出无数孔洞,每个孔洞中都盘坐着一具裹缠着灰绿色湿滑藤蔓(阴萝葛)的干瘪尸骸。尸骸姿态僵硬扭曲,干枯的皮肉紧贴骨架,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下方,如同被凝固的绝望。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钉,如同远古恶龙的獠牙,深深楔入两侧岩壁。铁钉之上,悬挂着数百具早已朽坏不堪的巨大棺椁(养寿棺)。
棺木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洞内阴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更诡异的是,每一具棺木底部都垂挂着一个小小的、鼓胀的布袋(福寿米袋),米袋上渗出深褐色的油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
窟底最为阴森。
九口巨大的圆形石井(生基井)如同通往九幽的巨口,黑黢黢深不见底。
井口边缘并非石质,而是一种惨白中透着青灰色、布满褶皱的厚膜包裹。
劫火鬼眼凝视时,那厚膜竟在微微搏动,仿佛包裹着地脉下某种沉眠的魔物。厚膜表面,依稀可见用黑红色的粘稠液体书写的扭曲符文,干涸凝固。
死寂、压抑、散发着千年尸臭与活物亵渎气息的地狱。
拖拽的山魈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嗥,前方的洞穴骤然开阔。
洞窟中心,一座由惨白色物质堆砌的巨大祭坛在昏暗的磷光下巍然矗立。
那不是岩石,也不是冰。
祭坛底座——竟是由无数具人类的颅骨叠压垒砌而成!
成千上万个空洞的眼窝在黑暗中如同凝视深渊的诅咒,层叠交错,构成一个直径超过二十丈、高约三丈的庞大圆形基座。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颅骨并非杂乱堆叠,而是被一种黏腻的黄褐色胶质(像是树脂混合碾碎的虫壳和骨粉)巧妙粘合,构成一种扭曲、亵渎的建筑美学。颅骨基座边缘,大量被风干的、带着稀疏毛发的人头皮被粗糙的骨刺钉住,如同猎猎招展的死亡旌旗。
基座顶端,并非平台,而是置放着一具巨大的、形状诡异扭曲的……棺椁。
这棺椁并非木制,而是由巨大的人类肋骨强行拉伸、拗折、扭曲而成,形成一个足以容纳两人的狭长骨笼!
每一根构成骨笼的肋骨都被反复打磨,染成一种深沉如凝血般的暗红色,上面用凝固的黑油绘制着无数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骨笼上方缠绕着粗大的、同样覆盖着暗红油污的黑色金属锁链。
祭坛前方,一物摄住了所有目光——
一架完全由森森白骨搭建而成的巨轿!
腿骨为柱,臂骨为梁,脊椎为椽,巨大的盆骨巧妙拼接构成轿顶!
构成巨轿的每一块骨骼都被涂抹成一种诡异、压抑的靛蓝色。
巨轿没有布帘,取代它的,是无数根细长的人体腿骨(明显属于幼童)密集排列、相互绞合编织成的“骨帘”!帘杆便是婴儿腿骨的上端股骨颈,下方悬挂着的小腿骨末端,则绑着一个个用枯黄的稻草、杂乱的毛发、以及不知名昆虫的翅膀与残骸粗糙缝制的巫毒娃娃!
这些怪诞的娃娃在轿体移动时,微微晃动,空洞的眼窝和歪斜的嘴巴仿佛在无声尖笑。
巨轿四角,各自盘踞着一个枯瘦如柴、身披褪色污浊红色长袍的身影——山魈巫师。
它们比普通山魈高出许多,但肢体却干瘪得如同风干的树枝。头上覆盖着用多个小型头骨拼接而成的、插满了黑色羽毛的腐朽骨冠面具,面具遮住了整个面部,仅在口部位置留有一个不规则的孔洞——孔洞内不是嘴唇,而是密密麻麻、交错层叠的尖锐乌黑利齿,如同鲨鱼的口腔!
它们枯爪如爪的双手,各自捧着一个被盘摩得油润发亮的头盖骨,头盖骨打磨成的法盘中央,盛着一小汪粘稠的、散发着甜腥恶臭的尸油,油腻的碧绿色火苗在盘中幽幽跳动。
巨轿前方,数十头体型尤为魁梧、肌肉虬结如岩石的山魈,肩膀上共同扛着一根巨大无比、散发着蛮荒气息的撞角!
撞角并非金属,而是由一整棵至少两人合抱粗的巨大古树削尖制成,树皮早已被剥净打磨光滑,尖端浸染着深褐色干涸的血迹——撞山角!
这些岩石山魈周身覆盖着厚重的青苔和某种暗绿色的苔藓化石,让它们看起来如同移动的古老巨岩,沉重、缓慢,却又蕴含着恐怖的爆发力。
它们步伐沉重地移动着,将沉重尖锐的撞山角前端死死抵在巨轿前方的虚空中,仿佛那里存在着一堵无形之墙,需要它们拼尽全力去撞开。
祭坛下,一只比其他山魈庞大数倍的巨魈正襟危坐。
它全身覆盖着坚硬的、如同盔甲般的青灰色石痂,石痂表面布满岁月的裂痕,唯独一双赤红如熔岩般的巨眼在石痂缝隙中灼灼燃烧——山魈首领·石胄。
它呼吸低沉如同闷雷,每一次气息都带着浓厚的硫磺与腐土味。
它身前插着一根由整个巨人腿骨制成的巨杖(撼地骨杖)。
“嘎——嘎——嘎——”
一阵仿佛骨头摩擦的怪异吟唱,打破了祭坛的沉重寂静。
声音来自骨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