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如同沉入最深寒潭的朽木,林木生的意识在黑暗的淤泥中艰难上浮。
没有光,没有声。唯有烙印深处,那新铸就的枯荣骨杯与焚瘴针所散发的、沉甸甸的冰冷触感,如同沉船锚链般拖拽着他,提醒他劫后余生的真实与沉重。
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仿佛都敲击在杯壁那粗糙的焦痕之上,引动杯底那点微不可察的暗紫色骨烬(瘴榕鬼面的残念精粹)发出一丝不甘的、充满疫病腐朽气息的涟漪。
这涟漪像无数细密的冰锥,刺穿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提醒着他那场在“三牲祭市”里差点将他彻底焚烧殆尽的业火搏杀。身体……尤其是右臂那本该存在的位置,传来的是彻底虚无的空洞和撕裂灵魂的幻痛——它早已在引爆焚瘴业火的一箭中,连同筋骨和污秽一同化作了灰烬。
胸腔贯穿处的焦痂每一次起伏,都像拉动锈蚀的风箱,抽吸着刺痛的空气。只有紧贴着冰冷地面的左侧身躯,尚能感受到一点属于活物的微温。
左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
视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浓稠的血污与泪水的混合物。外界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扭曲的、深浅不一的灰。
灰烬。
视野所及,是无边无际的、铺陈开来的……灰烬之海。灰白,焦黑,深褐,带着尚未燃尽的骨架轮廓,卷曲着焚烧后的焦炭碎木,沉淀着难以名状的油脂污垢。
空气像凝固的胶,弥漫着刺鼻呛喉的焦糊味、恶心的腐臭与一种……硫磺混合着草木朽烂的独特气味。稀薄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夜气,偶尔穿过这片死寂的废墟,卷起几缕细小的灰黑色尘卷,打着旋,无声地消失在远处更浓郁的阴影里。
这里是“三牲祭市”的残骸。
曾经回荡着虚假喧嚣与真实死亡的活祀之地,如今只剩下这死寂的焚余之境。祭坛所在的高台彻底坍塌,成为一座巨大的、覆盖着厚厚骨粉的坟丘。
祭主树尊那庞大如山岳的焦黑残骸,如同蛰伏在灰烬之海中央的远古巨兽遗骨,扭曲的主干碳化断裂,无数枝干状的焦黑巨根虬结暴露,指向污浊的天穹,沉默地宣告着一场邪神觊觎的失败终结。
“……活……活着……” 喉咙干涸得像被火炭炙烤过,林木生试图发声,挤出的却只是几声嘶哑到近乎无声的“嗬嗬”喘息。每一次抽吸,都让胸前焦痂裂开般的刺痛加剧一分。
强烈的虚弱感和无处着力的空虚感几乎要将他拖回黑暗。左臂烙印深处,枯荣骨杯的沉重感是唯一的“锚点”,却又冰冷得令人心悸。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模糊的瞬间——
嗡!
枯荣骨杯烙印深处,那枚静静插在杯中的焚瘴针,毫无征兆地轻微震鸣了一下!
针体上那些细密的、象征着瘟疫与枯朽的墨绿色符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激活,瞬间流过一丝微弱却凌厉的暗光!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焚瘴针上传导而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林木生的灵魂——
饿!
一种源于焚瘴针本身,或者说源于其中封禁的那缕祭主残念精粹的、更深层次的……饥饿感!这并非对食物的渴求,而是对某种与它同源异质、蕴含着强烈阴怨与生人精气,但又处于极端失衡与混乱状态的……“阴性能量”的渴求与……警告!
这股饥饿感的来源方向……并非祭坛残骸中心树尊的遗骸!而是……东北方向!
林木生死死地朝着那个方向望去。极目所至,视线越过无尽的灰烬坟场和扭曲焦木的阴影,在更远处丘陵起伏的轮廓尽头,地平线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压抑。
那里,厚重的、如同饱含铅汁的积雨云低垂翻滚,几乎要压到地面。云层深处,偶尔闪过几道惨白曲折的电蛇,并非照亮天地,反而如同巨兽尸骸上的蛆虫,诡异地蠕动,瞬间勾勒出远方天际线上,一座更加庞大、漆黑、棱角嶙峋如同断齿恶鲨般的……山影轮廓!
山影之下,一片被雨前湿冷雾气笼罩的低洼谷地,远远望去,竟透出几点极其微弱、昏黄摇曳的……火光?
那些火光,极其微弱,在昏蒙的暮色与低垂的铅云下,如同鬼魅的眼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和不祥。它们闪烁不定,仿佛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偏偏就在这微光摇曳的背景里,焚瘴针传来的饥饿与警告,如同鼓点般在残存的心魂中敲响!
轰隆——!!
沉闷压抑已久的雷声终于滚动而来,如同巨大的石碾碾过天空,震得身下的灰烬都在微微颤动。
紧随而来的并非倾盆大雨,而是极其稀疏、却沉重冰冷的巨大雨滴,如同垂死巨人浑浊的泪珠,啪嗒、啪嗒地砸落在焦黑的灰烬地面上,溅起一小片一小片污黑的泥泞。
刺骨的寒意与湿气,瞬间钻透了残破焦黑的衣物,如同无数钢针扎进裸露的伤口与骨头缝里。死亡的阴影和烙印的异变警告,如同冰冷的双刃,悬在头顶。
避雨?躲开那未知的邪异火光?
还是……顺应焚瘴针的诡异感知,去追寻那可能导致新危机的源头?
林木生艰难地、一寸寸地挪动着仅剩的左手臂,支撑起重伤濒危的身体。他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朝着东北方向,那片昏黄灯光摇曳的山谷方向,如同爬行在冥河边缘的厉鬼,一步步挪去。
灰烬的海洋在他身后留下蜿蜒的痕迹,很快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稀释,如同从未存在过。
只余烙印深处,枯荣骨杯里的焚瘴针,发出持续而微弱的低鸣,与远方群山中愈发迫近的雷声,交织成一曲诡异的不谐之音。
一场新的诡夜风雷,已然在群山的沉默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