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般从冰冷漆黑的深海上浮。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关节如同生锈的轴承,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喉咙里堵着铁锈味的血沫,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吞下碎玻璃。你(林木生)躺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防空洞里弥漫着浓烈的烧焦纸灰味、尘土味、呕吐物酸腐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那场发生在灵魂层面的爆炸,似乎抽空了画室里所有污秽的气息。黑暗依旧,但那种被庞大邪恶母巢凝视、被粘稠污秽气息包裹的窒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寒意。
你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黑暗中,只能凭借记忆和触感摸索。手指碰到冰冷的地面,沾满了厚厚的灰尘和细碎的纸灰。旁边是那个被掀翻的铁桶,里面半凝固的呕吐物泼洒了一地,散发出更浓烈的酸腐恶臭。
胸口。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的剧痛!你哆嗦着扯开衣襟,指尖触碰到一片湿滑粘腻——不是血,是皮肤被灼伤后渗出的组织液。那枚贴身存放的晚清死当票,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炭,隔着薄薄的内衬口袋,依然散发着微弱却滚烫的热量。它似乎在……警告?或者……共鸣?
刚才那场爆炸……你引爆了那个“巢”。用当票引燃的“契”念,强行中断了那污秽的“延续”。代价是差点把自己也炸得粉身碎骨。
你喘息着,试图在黑暗中找回方向感。画室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掀飞、砸碎。那张承载着恐怖母巢的桑皮纸……彻底化作了灰烬。连同那枚刻着“偿”字的铜钱,也不知滚落到哪个角落去了。
七阁债……它们会如何反应?那场爆炸,是打断了它们的计划?还是……激怒了它们?
就在这时——
“嗡……嗡……嗡……”
口袋里的破旧按键手机,在死寂中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亮起,刺得你眼睛生疼。
一条短信。未知号码。
“画得够狠。下一个,该‘桥灵’了。地点:千厮门,索道下,旧缆车。”
发信时间——就在你意识恢复清醒的几分钟前!
千厮门?索道?旧缆车?
重庆长江索道,横跨长江两岸的钢铁巨龙。千厮门大桥下,那废弃的旧缆车维修站……你听说过。据说那里早已荒废多年,锈迹斑斑,是流浪汉和野猫的巢穴,也流传着不少邪门的传说。
“桥灵”?长江上的桥,自古便是阴阳交汇之地,沉尸无数,怨气冲天。“桥灵”……是那些沉江亡魂的聚合?还是某种依附于桥梁本身的古老邪物?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椎。七阁债的催命符,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它们没有给你喘息的机会!
千厮门大桥巨大的钢铁骨架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的脊梁,横跨在墨黑的长江之上。桥下,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的水流湍急浑浊,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铁锈味和江底淤泥的腥气。
你裹紧单薄的外套,沿着陡峭湿滑的石阶向下,走向桥墩阴影深处。远离了桥上车辆的喧嚣和两岸璀璨的灯火,这里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只有远处桥面路灯投下的微弱余光,勉强勾勒出岸边堆积如山的巨大废弃缆车钢架、锈蚀的绞盘和缠绕如巨蟒的粗大缆绳。空气里漂浮着铁锈、机油、腐烂木头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水草腐烂的甜腥气。
旧缆车维修站的主体,是一个依着陡峭江岸开凿出的巨大混凝土平台,半嵌在岩壁里。平台边缘的栏杆早已锈蚀断裂,下方就是翻滚的浑浊江水。平台深处,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巨兽口腔般的拱形门洞,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更浓烈的铁锈和潮湿霉烂的气息。门洞上方,一块早已褪色剥落的木牌斜挂着,隐约能辨出“维修重地,闲人免入”的字样。
这里就是旧缆车维修站?死气沉沉,如同被遗忘的钢铁坟墓。
你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潮湿、带着铁锈腥气的空气刺得肺疼。抬脚,踩上布满湿滑苔藓和铁锈碎屑的混凝土平台。脚下传来“嘎吱”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江岸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
“咿——呀——”
一声极其突兀、尖细、如同金属摩擦又似女人捏着嗓子吊高的唱腔,毫无征兆地从那漆黑的拱形门洞深处飘了出来!
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江水的轰鸣!腔调怪异,既不是川剧,也不是任何你听过的戏曲,更像是一种……模仿?一种带着无尽怨毒和戏谑的模仿!
你浑身汗毛瞬间倒竖!脚步猛地顿住!
“咿——呀——过江龙——索命绳——魂断千厮门——无处——寻——哪——!”
那尖细诡异的唱腔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旷的维修站平台和漆黑的拱形门洞间回荡、碰撞,激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你的耳膜!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踮着脚尖在湿滑地面快速移动的“啪嗒、啪嗒”声,从门洞深处传来!声音很轻,很密,带着一种非人的轻盈和诡异!
你猛地后退一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美工刀上!心脏狂跳!
“谁?!”你对着那深不见底的门洞厉声喝问,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单薄。
门洞深处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诡异的唱腔,瞬间消失了。
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江水拍岸的轰鸣和风吹过废弃钢缆发出的呜咽。
你死死盯着那片黑暗,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刚才那是什么?幻觉?还是……
“呼……”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浓郁水腥气的风,从门洞深处吹了出来。风中夹杂着一股更清晰的腐烂水草混合着某种水生动物尸体腐败的甜腥气!
就在这阵风拂过你脸颊的瞬间——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清脆、却又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铃铛声,毫无征兆地在你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你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废弃缆车钢架在昏暗光线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
铃铛声消失了。
但你的目光,却被钢架阴影深处、靠近冰冷江岸边缘的一个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人偶?
不!更像是一个纸扎的童女!只有半人高,穿着极其艳俗、早已褪色发霉的大红绸缎戏服,头上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脸上涂着厚厚的、如同劣质颜料涂抹的惨白粉底和猩红腮红!嘴唇更是涂得如同滴血!那双用墨点上去的眼睛,空洞无神,却又直勾勾地“盯”着你!
纸人童女的脖颈上,挂着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锈迹斑斑的小铜铃铛!刚才的铃声,就是它发出的?!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你的血液!这纸人……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纸人童女那双空洞的墨点眼睛下方,那惨白的脸颊上,赫然挂着两行清晰无比的、如同鲜血般猩红的泪痕!那“泪痕”还在极其缓慢地……向下流淌?!
“咿——呀——”
那尖细诡异的唱腔,再次毫无征兆地从你身后——那漆黑的拱形门洞深处——猛地炸响!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狂喜!
“铃铃铃铃——!!!”
纸人童女脖子上的铜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疯狂摇动!发出一连串急促刺耳、如同催命般的狂响!
与此同时,纸人童女那双空洞的墨点眼睛,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沉江淤泥般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你从头到脚浇透!
“哗啦——!”
你身后不远处的江面,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水花!一个湿漉漉、披散着长发、穿着同样褪色大红戏服的身影,如同水鬼般猛地从浑浊的江水中窜出半个身子!惨白的脸上,一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死白的眼睛,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死死锁定了你!那张开的嘴里,发出无声的尖啸,露出两排如同碎玻璃般尖利的牙齿!
它和那纸人童女,如同镜子的里外两面!一个在岸上摇铃,一个在水中索命!
“桥灵”?!这就是“桥灵”?!
你浑身僵硬,美工刀冰冷的刀柄几乎要嵌进掌心!前有摇铃索魂的纸人童女,后有破水而出的红衣水鬼!那诡异的唱腔还在门洞深处回荡!这根本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这是一个索命的邪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