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官府驿站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苦禅大师身披崭新的金丝袈裟,手持铜铃立于高台上,身后跟着八个扛着桃木剑的小沙弥。
这些人都是他早上才凑齐的人数,只是在需要做法事、充场面的时候,他才会把这几个人召集到一起。
平时,他的庙里是不养闲人的。
苦禅大师踏着铿锵的铜铃声,缓步上前,金丝袈裟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抬手轻摇铜铃,声音戛然而止,只剩蝉鸣聒噪。
“诸位施主!”苦禅大师的声音裹着沙哑的威严,“近日城中灾厄频现,夜有冤魂啼哭,白日孩童无故失踪。此乃驿站地下镇压的千年邪祟作祟!”
他忽地将铜铃重重一敲,八个小沙弥,立刻举着桃木剑,摆出八卦阵。
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唬得前排百姓往后缩了缩。
百姓开始议论纷纷了,说什么的都有:“这不是太祖庙的苦禅大师吗?难道真的有邪祟了吗?”
“谁知道呢?看那架势,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啊!看看吧,看看再说......”
“怎么会是驿站下面有邪祟?驿站住的可都是当官的啊?这和尚还真敢说......”
这时,人群里有人怯生生大声道:“大师,您说的这邪祟,可有破解之法?”
苦禅大师枯瘦的手指,抚过袈裟上的金线,眯眼望向天际:“老衲昨夜入定,见北斗第七星晦暗无光。需以三牲血为引,辅以四十九盏长明灯,在子时作法方能镇住邪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衣着华贵的商贾,“然此阵需耗费天材地宝,贫僧虽修行不问俗物,可这关乎满城生灵......”
话音未落,一个小沙弥,捧着镶金边的木盘,挤到台前。
盘里朱砂、符纸、沉香等,各类物品琳琅满目。
苦禅大师拈起一张符纸,指尖微微发颤:“此乃九天玄雷符,经老衲七七四十九日祭炼,可保家宅安宁。但每张符需纹银十两——这并非贫僧贪财,实在是镇邪耗费太大!”
他说着突然踉跄半步,小沙弥们立刻高呼“大师息力”,戏做得十足。
有个穿粗布衫的老汉犹豫着开口:“大师,十两银子,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你这也太......”
“施主莫急!”苦禅大师打断他,从袖中掏出个古朴的陶罐,“这罐中装着老衲二十年修为凝成的甘露,只需铜钱百文,洒在门前亦可驱邪!”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小贩模样的人带头掏钱,转眼间木盘里堆满了铜板。
躲在人群中的柳千寻,看到此情此景,鼻子都要气歪了:【娘的!这哪是来祛除邪祟的?不是说好的,来对付猫妖的吗?这分明是来摆地摊的吧?难道自己被骗了?
这老和尚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神棍吧?弄那么多垃圾、破烂,跑驿站门口来赚钱来了吧?】
眼见着,半个时辰左右,老和尚准备的那些东西,也卖的差不多了。
他望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沙弥们正收拾道具,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问:“师父,可以撤退了吗?”
“糊涂!”苦禅大师将铜铃摇得叮当响,“做戏做全套,银钱收好,听我指挥。”
几个小沙弥纷纷点头,表情严肃的站在老和尚身后。
这时,只见老和尚双目紧闭,手中铜铃响的愈发刺耳。
随后,只听老和尚说道:“老衲已经发现,有一猫妖藏匿在此处!”
说完,他将朱砂符往驿站门口的梁柱上一拍,符纸却轻飘飘落在旁边的马槽里。
惊得拉车的骡子一惊,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柳千寻仍旧站在人群中,心随着铜铃的摇晃越揪越紧。
就在苦禅大师额头冒汗,强撑着要继续胡诌时,一声带着困意的“喵呜”声,突兀响起。
人群自动分开条道,柳青青抱着小黑缓步走来。
少女裙摆沾着草屑,怀里的黑猫却油光水滑。
它正眯着幽蓝的眸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粉嫩嫩的舌头都快伸到鼻尖了。
这是柳青青去衙门,忙完了公务,刚刚才回来。
她已经在人群里观察了一会儿了,这老和尚的行为,让她感觉莫名其妙。
直到老和尚指出驿站里有猫妖,她才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大师说的猫妖,可是它?”柳青青挑眉,指尖点了点小黑的下巴。
小黑这才勉为其难地睁开眼,扫过面前故作镇定的苦禅大师,喉间发出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呼噜声。
百姓们先是一愣,紧接着爆发出哄笑。
有人指着苦禅大师,和他身后的八个小沙弥:“这就是太祖庙的苦禅大师吗?不是说他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吗?怎么连只猫都能认成妖?!好奇怪啊!这不是来搞笑的吧?”
“可不是,我家隔壁王婶家养的狸花猫,都比这小猫凶多了!”
“就是骗子吧?谁不知道啊?太祖庙这些年都无人问津,哪有什么大师啊?就是个骗子!”
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个方才买了符纸、甘露的人,更是黑着脸往前挤,想要讨个说法。
苦禅大师的金丝袈裟瞬间失了光泽,他望着柳青青腰间的玉牌,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那可是钦差大人才有的玉牌,御赐的信物啊!昨天晚上,咋就没多问几句呢?
如果早知道这丫头是朝廷命官,给多少银子,老衲也不会来啊!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添堵吗?】
他身后的那几个小沙弥们,也早已慌了神,握着桃木剑的手直发抖。
“这、这猫周身妖气萦绕,定是被附身了!”
苦禅大师色厉内荏地喊道,伸手就要去抓挂在腰间的铜钱剑。
小黑却突然竖起耳朵,从柳青青怀中轻盈跃下,几个腾跳就窜到了台阶之上。
它围着苦禅大师慢悠悠打转,时不时用尾巴,扫过对方僵直的小腿。
吓得那老和尚连连后退,险些跌下台阶。
“这猫是我家大人养在身边的,跟着大人从京城一路南下。千里迢迢都过来了,怎么到了大师的面前,就变成妖孽了?”
韩中不知何时挤到了台阶前,冷笑着看向老和尚,“大师若不信,大可和本小爷去官府,仔细查看一番?正好,顺便说说,大师这装神弄鬼的把戏,到底骗了百姓多少钱财?够不够判个三年五载的?”
这个时候,驿站中,洛城东也听到吵闹声,大步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众人在纷议柳青青的猫时,他不高兴了:“大胆的妖僧,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这明明是我侯府夫人养的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怎么就成了妖怪了?”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他就是一个骗子!退钱!骗子!”
这声音马上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大家一起朝老和尚涌去。
混乱中,苦禅大师被挤得东倒西歪,怀里的符纸散落一地。
小黑蹲坐在一旁,看着老和尚灰头土脸的模样,又打了个哈欠。
它慢悠悠地俯下身子,眯着眸子,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在嘲笑这场闹剧的无趣。
“他就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妖僧!来这里骗钱的!赶紧给我们退钱!”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怒吼。
柳千寻在远处,看着苦禅大师被衙役按倒时,从袈裟里散落的银票,在风中翻飞。
那些沾着柳乘风鲜血的银票,此刻正沾满了老和尚的泥污。
黑猫几个纵步,跳到柳青青肩头,眸色沉沉地扫过瘫倒在地的苦禅大师,喉间发出一声轻蔑的呜咽。
柳青青云淡风轻地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心中毫无波澜。
柳千寻握紧了袖中的双拳,恨得牙根痒痒。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倒在台阶上的老和尚,转身隐入人群中。
身后传来苦禅大师的求饶声,混着百姓的唾骂,消散在飘着烈日炎炎的天空里。
【柳青青,你就得意一会儿吧!我还会回来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