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忽然下起了大雨,一时之间狂风肆虐、雷电交加,将整个钧城都笼罩在了一片黑暗当中。
不知为何,往年素来干旱少雨的河西三城,今年雨水却出奇的多,尤其是暮春初夏的这段时间,三天两头便会猝不及防地“甘霖”突降。
一声惊雷伴着电闪过后,钧城衙门的上空突然升腾了一股浓烈的白烟,紧接着,一团烈焰以熊熊之势迅速燃烧起来。虽然暴雨依旧如注,但火势却愈演愈烈,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和呼救声。
“走水啦!走水啦!”
“大牢走水啦,快救火啊!”
“快来人啊,救火啊!”
钧城衙门里的衙役们和周围闻讯赶来的百姓们,纷纷大声呼喊着从四面八方急速涌入起火点,衙门的大牢,去救火。
就在这样的一派混乱中,有三个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大牢的烈焰中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在夜色和大火的掩护下,悄然逃到了衙门外偏僻的后巷中。
可是,就在三人准备与接应他们的数名劲装男子逃之夭夭之时,却忽然发现有一排身影横亘在了他们的面前,为首之人恰是失踪多日,假死后复生的钧城衙门总捕头崔昊和齐氏商行的当家人齐少宣,以及虎子等依旧忠诚于齐少宣的护卫们,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则是慕容卯、慕容宁父子,以及罗钊和他的手下们。
隔着厚厚的雨帘和灰暗的暮夜,两方人马沉默相对,不过片刻,对阵的双方便陷入了激烈的混战——罗钊和手下们掩护着慕容氏父子且战且逃,而崔昊和齐少宣等人却紧追不舍。
慕容卯虽老犹勇,不停地挥舞着手 弩向对手射击,而身形瘦弱的慕容宁却惊恐无比地捂着脑袋紧紧地靠在罗钊背后,当一声惊雷再一次在城尉大牢的上空炸响的时候,罗钊猛地单手拎起慕容宁,俩人同骑一辆坐骑,与慕容卯分别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逃窜而去。
不得已,齐少宣和崔昊也只好兵分两路进行追击。
电闪雷鸣中,罗钊回头看了看对他和慕容宁步步紧逼的崔昊以及他身后的三名男子,冷笑着掏出了杀手锏——安士劲弩。
劲弩宛如生目,无惧狂风暴雨,将对手逐一射中击倒。
崔昊虽勇且猛,但其坐骑亦未幸免受伤,被摔落马下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钊和慕容宁迅速消失在了暴风骤雨之中。
崔昊出师不利,但另一边负责追击慕容卯的齐少宣却顺利将慕容卯抓获。
骤雨来去匆匆,雨过天晴之时,郭锵呆立在被大火烧的仅剩断垣残壁的城尉大牢前,如丧考妣、欲哭无泪。
这场暴雨中突发的大火邪魅古怪至极,不仅致使牢房内的大半犯人被烧而死,五名衙役和三名救火队的队员亦当场死亡,另外,被烧伤者更是多达数十人,其中就包括钧城的救火队队长李甲,还有其他参与救火的衙役和附近的百姓们。
于是,当齐少宣和崔昊押着慕容卯到达城尉衙门时,便目睹到了一副悲惨如斯的画面——疮痍满目中,摆放着一具具几乎被烧成木炭的尸首,许多失去了亲人的百姓在重伤者的痛苦哀嚎中,悲痛欲绝地痛哭失声。
怒不可遏的崔昊抬手将佩刀架在了慕容卯的脖子上,切齿怒喝道:“慕容卯,老子砍了你这个鸟人!”
面对闪着寒光的锋刃和崔昊吃人般的眼神,慕容卯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惧意,只是对崔昊轻蔑一笑道:“崔捕头,你请便。”
说完,慕容卯便如观看一幅绝世美景般,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眼前的“杰作”。
“溟火教,”齐少宣恢复了素日的沉静,冷眼看着慕容卯,问他道:“你是溟火教的祭司,对吗?”
慕容卯闻言,神情一震,看向齐少宣的目光顿时就多了几分惊疑与探究。
“溟火教众,并非人人都能自主地驱动如此大规模的焰火,尤其是这种雨夜之火,大概也只有祭司才能做到了。既然是雨夜之火,那么,你便是风、雨、雷、电四祭司中的雨司了。”
齐少宣一席话说完,不仅慕容卯,就连崔昊也被震惊地差点没有拿稳佩刀。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慕容卯难以置信地看向齐少宣,只因齐少宣之言俱是溟火教的秘莘,非上层教众而不得知。
齐少宣用审慎的眼神凝视着慕容卯,少顷后却忽然蹙起了双眉,摇头道:“不对、不对,你并非雨司,罗南国的最后一名雨司是位不到而立之年的女子,而且早已死在了那场曾经的‘溟火之乱’当中,祭司向来血脉相传,所以,你不可能是雨司!”
齐少宣说着蓦地面色大变,他连忙看向崔昊,而惊诧懵懂的崔昊很快也明白了齐少宣的意思——倘若慕容卯不是雨司,那么真正的雨司就只能是另外一个慕容家族的人,慕容宁了。
钧城南郊一处荒废的农家宅院内,初云端端正正跪伏在了慕容宁的脚边,而原本抖如筛糠、狼狈不堪的慕容宁却犹如换了一个人,神情严肃地端坐在一方木榻之上。
守在初云身旁的罗钊虽并未对慕容宁行礼,但却也再无轻慢之色。
慕容宁没有唤初云起身,而是眼神森然地看着罗钊,冲其抱拳道:“罗钊、罗护卫,多谢你的舍命相救。不如,咱们今儿个再来重新认识一下如何?”
罗钊瞥了一眼依然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初云,略一皱眉,便谦卑一笑,微微躬身对慕容宁行礼道:“请恕罗钊眼拙,时至今日才得知您才是真正的雨司大人。”
其实,一直以来,就连杜季智也认为慕容卯就是罗南国的雨司,直到昨天,初云跪求他劫狱救人之时,罗钊才知晓真正的雨司并非慕容卯,居然是初云曾经的主人、慕容卯那个胆小如鼠、色厉内荏、贪生怕死的儿子慕容宁。
“什么大人不大人?”慕容宁自嘲道:“不过是丧家之犬、过街老鼠而已。”
罗钊没有说话,因为如今的他,与丧家之犬亦是无异。
“初云,你也辛苦了,起来吧。”
见慕容宁总算叫起了初云,罗钊一刻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之所以是一半,那是因为,眼前的慕容宁虽然容貌依旧,可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场却与以往截然不同——冷漠、阴郁、桀骜,甚至与杜季智有几分相类。这样的气场,使得“丧家之犬”罗钊自觉收起所有轻慢之心的同时,不自觉地生出了几丝忐忑和无所适从。
“雨司大人,”初云虽起身但仍低着头,惶恐不安道:“我们没能救出慕容老爷,还请您恕罪。”
“慕容卯若能为大义而殉,也算死得其所。”慕容卯的生死慕容宁毫不在乎,他在乎的另有其事,“初云,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初云忙道:“禀报大人,事情很顺利,最多再有两日即可。”
“很好。”慕容宁满意地点点头,转而问罗钊道:“那么杜总管的情况如何了?”
“主子现被关在拴马镇河西卫的大营内,应该在今晚就会被押往京城卫戍营受审。”杜季智的情况罗钊没有隐瞒,对于合作伙伴必要的坦诚相见很重要。
“岳丘林真不愧是杜宪的佳婿,这是打算亲手送自己的小舅子和岳丈一家人上断头台啊!妙极,真是妙极。”慕容宁双手相击,以示欢欣。
罗钊脸色一僵,却未敢言语。
慕容宁瞥了一眼罗钊,冷笑道:“放心吧,只要这两日大雨准时而至,你的主子必不会有事的。”
慕容宁的话罗钊似懂非懂,但是他却很清楚杜季智绝不会引颈就戮,杜季智让罗钊在最最危机的时刻务必要舍弃他而救下初云,也绝非为了成全他们二人的私情,虽然罗钊尝试问过初云,但是,初云却没有向他吐露实情。不过,既然决定了与初云同生共死,罗钊便选择不再深究了——大不了贱命一条,怕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