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下起雨来,雨点细密且清凉,一滴一滴冲刷着秦暮羽和秦静柔身上和脸上的血渍及污垢,也冲刷着这个虚妄的人世间。
云奇、萧铃儿和随后赶来的代莉斯,不知所措、惶惑不安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人间惨剧——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只是抢个亲啊?怎么就会闹出了人命呢?
很快,一队官差就赶了过来,见到官差,秦家的护卫赶紧上前,怀着无比悲恸的心情将此间情形大概讲述了一遍。
听闻是前往云国公府的送亲队伍出了事,官差们不敢怠慢,连忙精神抖擞地开始勘察现场的情况。
为首的捕快身着浅青色制袍,三十七八岁,他面色严肃地扫了扫现场的情况,此时劫匪们早已逃走,除了秦府众人就只有云奇、萧铃儿和代莉斯三人比较突兀、可疑,于是他便指着三人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与劫匪有甚关系?”
云奇轻轻帮秦暮羽合上了双眼,转而起身对那捕快抱拳,苦笑道:“在下,云玄希。”
“云玄希?”捕头先是愣了下神,而后突然惊疑不定道:“云国公世子,云玄希?”
“正是在下。”云奇的苦笑更甚。
那捕快立即变脸,很是恭敬地对云奇行礼道:“卑职京畿衙门总捕头薛亦涵,见过云世子。”
秦府众人在听到云奇的自报家门后,顿时都呆住了,原本他们对三个突然出手相助的陌生男女,是怀有很大的感激之情的,而现在竟是颇为不安、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的准新娘和准大舅哥就这样惨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这让堂堂的“国公世子”情何以堪?
对薛亦涵点头示意后,云奇深深叹了下气,俯身将秦暮羽的尸身从泥水中抱了起来,慢慢走到残破的马车旁,把他轻轻地放在了还算完好的车板上,然后,云奇又走到了秦静柔的尸身旁,同样将之抱起来放在了秦暮羽的旁边。接着,云奇脱掉了自己的外袍,盖住了兄妹二人的尸身。
“薛头,你看,我们发现了这个。”搜索现场的一名官差,匆匆跑来,把一柄摔坏的弓弩递给了薛亦寒。
“神机手 弩?”薛亦涵大吃一惊道。
“是,这伙劫匪使的就是神机手 弩。”云奇指着薛集,对薛亦涵道:“薛捕头,将此劫匪先绑去京畿衙门吧,给他找个大夫瞧瞧,不过,暂时不要提审,也别用刑,可否?”
薛亦涵想了想对云奇拱手道:“好,就按世子说的办。不过——”
薛亦涵瞅了瞅盖着云奇外袍的秦暮羽和秦静柔的尸身,甚是为难道:“此等命案,按照程序,尸首是要带回衙门进行检验的,您看?”
“这是你的职责,按照规矩行事就好了。”云奇冲薛亦涵抱拳道:“拜托了。”
薛亦涵也赶紧向云奇抱拳回礼,“应该的,应该的。”
不久,现场勘探完毕,薛亦涵对云奇躬身道:“卑职这就先走一步了,那您?”
“你们先走吧,我再待会。”云奇对薛亦涵抱拳道:“明日,我自会去一趟京畿衙门的。”
薛亦涵神情肃穆,表示理解。
绑上薛集,带上秦家的护卫和仆众,抬着秦家兄妹的尸身,众官差便先行离开了。
雨停风住,日头西斜,萧铃儿蹲在两匹黑马的尸体旁,仔细检查着黑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云奇和代莉斯则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看着她。
许久后,萧铃儿指着黑马的臀部语出惊人道:“秦家兄妹的死,不是意外,是一场谋杀。”
虽未完全入夏,但此时白日的气温已颇高,尤其是小雨过后的密林内相当湿热,一两个时辰过去了,两匹黑马的尸身上已经落了不少蝇虫,特别是被弩箭射中的伤口四周,更是蝇虫肆虐。
“你们看。”萧铃儿捡起一根树枝,驱赶了一下落在马尸上的蝇虫,蝇虫嗡嗡叫着飞开了,但很快又重新聚集在马尸上,“虽然每次蝇虫都会落回来,但是,只有伤口部位,每次聚集的蝇虫数量都是最密的,除却被射伤之处,这两个地方的蝇虫很不对劲。”
只见,两匹马尸的臀部,一个偏左,一个偏右,分别聚集着一小撮正在狂欢的蝇虫。
萧铃儿对云奇伸手道:“匕首给我。”
云奇连忙把塞在靴子里的匕首递给了萧铃儿。
在云奇和代莉斯愕然地注视下,萧铃儿赶跑了一匹黑马臀部聚集点处的蝇虫,小心翼翼剖划开了黑马的皮肉。血肉模糊中,萧铃儿竟找到了一根细如牛毛,长约四五寸的银针,银针甫一取出,便吸引了几只嗜血的飞蝇,嗡嗡叫着团落在了上面。接着,萧铃儿蹲在了另一匹黑马的臀部,如法炮制取出了另外一支一模一样的银针。
云奇盯着犹自粘着血丝的银针,不确定地问道:“这难道就是两匹黑马突然发狂的原因?”
“不错。”萧铃儿点头道:“这两根银针深达骨缝,其疼痛的程度,足以让一匹马在瞬间发狂。”
云奇面色铁青地咬着牙,冷声道:“竟然真的是谋杀!”
入夜,无为观后院的屋顶,云奇独自一人搬了十多坛酒,一坛又一坛往嘴里猛灌。
暖风虽和煦,但云奇周身却笼罩着难以融化的哀伤。
待云奇喝到第六坛酒的时候,一直在院中观望的萧铃儿终是忍不住,飞跃而上,坐在了他的身旁,“云校尉,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国公世子。看来,你答应我的大宅子,并非妄言。”
“国公世子?呵呵呵——”云奇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嘴里灌酒。
萧铃儿见状,小心地劝慰云奇道:“云校尉,你,是不是很难过啊?如果难过,你可以哭一下,或者,换其他的发泄方式。这样喝酒,很容易伤身子的。”
白日里所发生的一切深深震撼到了萧铃儿——秦家兄妹的惨死,送嫁突然变成了送丧,谋杀事件的凸显等等,都在她的脑海中不停萦绕。况且,她还只是个局外之人,深陷其中的云奇,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我认识秦静柔的哥哥,他叫秦暮羽。”云奇喟然长叹道:“三年前,我奉命潜入西突刺探敌情,机缘巧合下,救了他一命,当时他受了很重的伤,我费了好些波折,才把他给带回了大新。后来分别时,他问了我的姓名,同时也告诉了我他的姓名,并且告诉我,我们一定可以后会有期。果然没错,真的是,后会有期。唉,”云奇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我能早些认出他来,也许,今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都怪这该死的送嫁之礼!”云奇将一个喝空了酒瓶子,猛地往院外的林子里掼去,酒瓶子撞在石头上,碎声沉闷。
大新婚仪,在送亲之时婚礼之前,新嫁娘及送亲的兄弟都需遮面,不得在未来婆家人面前露出真容,秦暮羽应当是个极重礼仪之人,所以人还未入京,便已开始严格遵守婚嫁之礼,即使受伤吐血,也坚持没有摘掉幂篱。
由此可见,有时候人太守礼,太古板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然而,萧铃儿还没来得及感慨,云奇又再发惊人之语,“那个劫匪,我也认识。他是河西卫副将、仇刚将军的亲卫,薛集。”
“仇刚将军的亲卫?”萧铃儿再也无法淡定了,惊问道:“怎么可能?仇将军的亲卫怎么会跑来京城抢亲?抢的,还是你的新娘子?”
云奇陷入了沉默,又给自己猛灌了几口酒。
萧铃儿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是了,薛集与秦姑娘和秦公子明显是认识的,与他们二人的情分看起来还颇深。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那个二娘和他的哥哥夺人所爱,把本是一对儿的两个有情人给拆散了,然后,情郎才冒死来抢亲。否则,为何他们明知道送亲队伍是云国公府的,还敢公然抢人呢?这样说来,你那个二娘哪里是给你挖了个坑,简直是给你挖了个无底深渊啊!”
说到这里,萧铃儿不禁向云奇投去了同情而怜悯的目光。
云奇很想对萧铃儿说句“孺子可教”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烦意乱下,他猛地用力把喝空的酒壶又扔到了院外的林子里。
“呀呀呀——”几只受惊的寒鸦忽然从林中乱扇着翅膀飞了出来,在空冥的暗夜里惊叫着,给人一种凄凉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