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卫帅营。
仇刚面色不虞地看着云奇,良久没有说话。
云奇悄悄活动了一下跪得有点发麻的右腿,抬眼瞅了瞅仇刚,第三次朗声道:“斥
候营一营营率、校尉云奇,拜见将军。”
下马威是要给但也要有分寸,因此,仇刚放下故意拿在手中的书简,冷冷地开口道:“云校尉,你可知罪?”
“属下不知。”云奇神情一凛,向仇刚拜道:“还请将军明示。”
仇刚怒道:“两个多月前,你以校尉的身份领一千精兵护送朝廷的使团出使西境诸国,如今使团未归你却已回,此乃违抗军令,论罪当诛!你当作何解释?”
“若以此论罪,属下理应被诛。”云奇顿了顿,说道:“不过,属下提前回程自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迫不得已?”仇刚一拍桌案,怒视云奇道:“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可以让你违抗军令,置大新使团于不顾?”
云奇挺了挺腰杆,毫无惧意地直视仇刚道:“将军,您怕是忘了属下的另一层身份了吧?属下虽是河西卫的校尉,但同时也隶属卫戍营,有些事情是有自我决断权的。”
提到卫戍营仇刚的怒气就更盛了,他从来都认为卫戍营的那帮子戍卫全都是藏头缩尾见不得人的蝇营狗苟之徒,对于戍卫他是半分好感也欠奉,不过他总算还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那么,不知云戍卫今日大驾光临河西卫,是有何贵干呢?”
仇刚不悦云奇,云奇也不喜仇刚,但该有的规矩和尊重却一点也不能少。
云奇朝仇刚深深揖首后,起身道:“属下是为了齐氏商行的齐少宣通敌一案而来。”
“齐少宣?”仇刚玩味地看着云奇,冷笑道:“哼哼,有意思,齐少宣这厮果然好本事,居然又来了一个为他说情的人。”
“将军怕是弄错了。”云奇道:“属下并不是来为齐少宣说情的。属下此番是来证明齐少宣的清白的。”
“你什么意思?”仇刚问道。
“想必将军已经从卢震那里听说了属下去过钧城齐宅的事了吧?”云奇道:“属下与齐少宣乃是旧识,亦相信其为人,经过这两天属下孜孜不倦地查探,终于找出来为齐少宣洗脱罪名的证据了。进来吧——”
云奇对着门外唤了一声,便有一队捕快押着八名灰头土脸、嘴巴里塞着破布被捆在一起的男子,并抬着一个大木箱进了帅帐。
“启禀将军,”面对仇刚疑惑的目光,云奇指着康卓说道:“此人名唤康卓,是齐氏商行的大管事,不过,我想他一定还有个安士国的名字吧?”
“安士国?”仇刚一惊,上下打量了康卓一番后,问云奇道:“莫非他竟是安士国的探子?”
“不错。”云奇打开箱子,里面是昨晚从合黎山下的农舍里搜到的所有东西。
“将军,您看这个。”云奇首先将连弩拿出来,呈给了仇刚。
“这是、这是七发精铁连弩!”仇刚把连弩拿在手中,下意识地扣动了一下机簧,一支上了弦的弩箭“嗖”地便射了出来,“轰”的一声,原本完好无损的桌案眨眼间就被射裂成了两半,而那支精铁弩箭穿过桌案后,居然深深地没入了桌案下铺着厚厚毛毡的条石地板中!
此情此景,顿时令仇刚骇然不已,虽历经百战但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威力巨大的弓弩,只这一下,他就认定了云奇所言非虚——康卓的确来自安士国,因为只有安士国的精铁才能制作出这样坚实的兵器。
“将军,这是从他们的藏身处找到的。”云奇又将河西三城的舆图拿出来,在仇刚面前展开了。
作为一军副将的仇刚,在看到舆图的瞬间立时就明白了此图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康卓潜伏在齐氏商行的意义——商贾之家,终日奔波于大城小巷、行走于山川大河,这便是制作舆图绝佳的掩饰身份。
“将军您看,还有这个。”云奇适时地将那叠字据、凭证等空白文书送到仇刚的手边。
翻看着这些同时盖有齐氏商行印章和齐少宣私章的空白文书,仇刚紧锁了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艳娘出示的那张盖着齐少宣私章的字据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关键还在于人证。”云奇问仇刚道:“将军,您有没有让那个艳娘和齐少宣当面对质一下呢?”
仇刚闻言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因为孙涛的意外身亡他急火攻心,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若是还没有当面对质,现在也不晚呀。”云奇指了指跪在帅营中的八个人,“兴许艳娘能够认出其中的谁呢?”
仇刚想了想,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卢震命令道:“你去,立即把那个艳娘给带过来。”
卢震领命而去,不一会就把艳娘押到了帅营内。
“将军啊,饶命啊!奴家全都招了,奴家真真是冤枉的啊!”甫一进到帅营,艳娘就趴在地上冲着仇刚痛哭流涕地磕头告饶。
“艳娘,”仇刚不耐烦地指着康卓等八人,喝问道:“你好好看看他们,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艳娘停止了哭喊,疑惑地抬起头,擦了擦根本就没有泪水的眼睛,眯眼打量了一下康卓等人,忽然,她的眼前一亮,旋即将目光聚集在康卓一名手下的脸上,面对艳娘“炽烈”的眼神,那男子却心虚地把脸一别,拒绝与其对视。
“将军,”艳娘指着那名男子怯怯地对仇刚道:“能、能把他嘴里的布给掏出来吗?”
仇刚看了卢震一眼,卢震会意,上前拽出了那名男子嘴里的破布。
塞了一夜的破布被拿开后,那男子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合上了嘴巴。
半晌目不转睛地端详后,艳娘又惊又喜地尖声叫道:“将军,就是他,他就是跟奴家签订字据的齐少宣!奴家真真是猪油蒙了心才答应他赚这份银子的!”
闻听此言,仇刚也不淡定了,他喝问艳娘道:“你确定此人就是齐少宣?”
“是的,我确定。”艳娘激动地举起右手做发誓状,斩钉截铁道:“就是他,齐少宣,就算是化成灰奴家都能把他给认出来。”
“来人,”仇刚握了握拳头,黑着脸命令卢震道:“把这个女人给本将带下去!”
艳娘面露惶恐,不顾卢震的拖拽,对着仇刚猛磕头道:“将军,饶命啊,将军,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全都是被这个齐少宣给陷害的啊!”
“把她给我带下去!”仇刚一声怒吼,卢震急忙拎着艳娘的脖领子,吃力地把还在不停讨饶的她给硬拖出了帅帐。
大概早就预料到会有此局面,云奇面色平静地冲仇刚抱拳道:“将军,如此看来,齐少宣确实是无辜的了?”
仇刚不甘心承认自己的失误,便质问云奇道:“就算字据是伪造的,那李岩呢?他可是亲眼看到齐少宣与西突人私通的。”
云奇没有回答仇刚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将军,您难道就不觉得很奇怪么?”
仇刚不解道:“奇怪?什么奇怪?”
“那么多西突骑兵突然抵近突袭,居然没有斥候事先预警,是不是太过反常?”云奇问道。
被孙涛之死冲昏了头脑的仇刚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几天斥候营的人的确没有来向他汇报军情。
“禀将军,”恰在这时,帅帐外有士兵来报:“斥候营二营营率孙金福,拜见将军。”
“孙金福,你给老子滚进来!”仇刚对着门外怒吼道。
下一刻,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孙金福就被两名士兵抬进了帅帐,之所以被抬进来,是因为他的腿和胸都受了伤,虽经包扎,依旧有鲜血在不停渗出,可见其伤势必定不轻。
“属下,拜、拜见将军。”见到仇刚,孙金福挣扎着坐了起来就要向其行礼,却被仇刚当即按住。
“孙金福,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仇刚惊问道。
“老孙,你、你这是怎么了?”大吃一惊的云奇也忍不住问道。
“云、云玄希?”看到突然出现的云奇,孙金福很是有些讶然。
“孙金福,快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仇刚催促孙金福道。
“将军,辎重营的副营率,李岩,他、他是西突人的暗桩!”
孙金福的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猛地扔下一大块石头,瞬间激起巨大的浪花,一下子就把仇刚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