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年,江南青溪镇有个叫\"福来居\"的老宅,出了名的邪乎。说是宅,早没了人气——十年前原主人家遭了灭门,男主人被砍死在堂前,女主人悬梁自尽,小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打那以后,每到月中阴雨天,宅子里就传来哭嚎声,窗纸上总印着青灰色的影子,连最野的野狗都不敢往墙根凑。
镇民都说那是\"屈死鬼\"索命,连县太爷都签过文书,要把老宅封了填井。偏巧有个叫陈三的瓦匠不信邪。陈三祖籍徽州,跟着师傅学了三十年砌墙手艺,砌的砖缝能塞进绣花针,抹的泥灰能经百年不裂。他常说:\"鬼也是活物,既怕硬功,也怕巧劲。\"
七月半鬼门开那晚,福来居的老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陈三拎着半袋黄泥、一把墨斗、半卷粗麻绳,踩着满地碎瓦跨进去。月光从破瓦窟窿漏下来,照见院角那棵老槐树上挂着半截红绸——正是十年前女主人上吊时系的。
\"来都来了,总得修修房子。\"陈三拍了拍裤脚的土,先绕着宅子转了圈。东墙塌了半面,砖缝里爬满青苔;西厢房的瓦垄歪了,雨水顺着裂缝淌进墙根;最邪乎的是堂屋正中央,地上有滩暗褐色的渍,怎么都擦不干净——听说是女主人悬梁时滴的血。
二更梆子响过,第一只鬼出现了。
那是个吊死鬼,披头散发,舌头伸得老长,青紫色的脸几乎贴到陈三脸上。陈三不躲不闪,从怀里摸出块半干的泥巴,\"啪\"地按在鬼舌头上。
\"哎呦!\"吊死鬼尖叫着往后退,舌头被泥巴粘住,扯得脑门直撞门框,\"你使的什么妖术?\"
\"祖传的泥灰。\"陈三抄起泥抹子,\"我这泥灰掺了糯米浆、石灰粉,还有我家祖坟前的土——专克你们这些脏东西。\"
吊死鬼疼得直甩头,舌头上的泥巴越粘越牢,最后竟把半截舌头扯了下来,\"啪嗒\"掉在地上。它捂着嘴直跳脚:\"你...你坏我修行!\"
\"修行?\"陈三蹲下来,用泥抹子挑起那截舌头,\"你这舌头伸得比房梁还长,怕不是专爱偷听墙角?十年前那事,你可知情?\"
吊死鬼的鬼火\"滋啦\"灭了一半。
第二只鬼从梁上跳下来,是个无头鬼。腔子光溜溜的,脖颈处一道血口子翻着,手里还攥着半把带血的菜刀。它比划着要砍陈三,陈三不慌不忙摸出半块残瓦,\"当\"地扣在腔子上。
\"哎哎哎!\"无头鬼急得直跺脚,腔子被瓦片压得扁扁的,\"你...你压我嗓子眼!\"
\"瓦片要选透水性好的,\"陈三又摸起一块瓦,\"青溪镇北山的页岩瓦,晒足七七四十九天,压得住脏东西。\"他蹲下来,用瓦刀在腔子上划了道线,\"你这腔子缺了块,可是被谁砍的?\"
无头鬼的鬼火又弱了几分。
第三只鬼是个白衣女鬼,飘在房梁上,头发遮着脸,怀里抱着个襁褓。陈三早瞧出不对——十年前那家小儿子才三岁,哪来的大襁褓?他摸出墨斗,\"唰\"地弹出道墨线,缠在女鬼腰上。
\"捆仙索?\"女鬼挣扎着要逃,墨线却越勒越紧,\"你...你欺负我没见识!\"
\"墨线要浸过公鸡血,\"陈三扯了扯墨线,\"再掺点朱砂,专捆你们这些冤魂。\"他凑近女鬼,\"你怀里抱的,可是你儿子的魂?\"
女鬼浑身一震,襁褓\"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团成球的白布——哪里是什么襁褓,分明是团染血的婴儿肚兜。
三只鬼瘫在地上,鬼火忽明忽暗。陈三蹲下来,摸出酒葫芦灌了口:\"说吧,十年前那事,到底怎么回事?\"
吊死鬼抽抽搭搭开了口:\"我是这宅子的奶娘。十年前东家去苏州收账,说要带回来块祖传的玉扳指。那天夜里,东家醉醺醺回来,手里攥着个红布包。我隔着门缝看见,二少爷...二少爷拿着刀冲进去,说'爹你坏了规矩,这玉扳指该是我的'......\"
无头鬼接上话:\"我是二少爷的书童。那玉扳指是老夫人留给长房的信物,二少爷想独吞。他砍了老爷,又逼我帮他藏尸,说不然就杀我全家。我躲在柴房,听见夫人哭着说'阿福你快跑',可等我再出来......\"
白衣女鬼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发现老爷死了,要去报官,二少爷把我推进井里,说'死无对证最好'。我抱着小少爷的肚兜往下沉,听见他在岸上喊'阿姐救我'......\"
陈三听得攥紧了拳头。原来十年前的灭门案,是二少爷为了抢玉扳指,杀了亲爹,逼死书童,溺死丫鬟,最后自己畏罪潜逃。
\"玉扳指呢?\"陈三问。
吊死鬼指了指堂屋的供桌:\"在...在佛龛底下。\"
陈三摸出瓦刀,一撬供桌底板,果然露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块羊脂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内侧刻着\"陈记\"二字——正是陈三师傅的姓氏。
\"这是我师傅当年给这户人家打的。\"陈三叹了口气,\"师傅临终前还说,这玉扳指该物归原主。\"
天快亮时,陈三带着三只鬼去了县衙。县太爷正对着茶盏打盹,听说老宅闹鬼,正想派衙役去填井,就见陈三押着三个\"人\"进来——吊死鬼舌头还粘着泥巴,无头鬼腔子上扣着瓦片,白衣女鬼怀里抱着肚兜。
\"大人,\"陈三把玉扳指往桌上一放,\"这是十年前灭门案的证物。凶手是原主人家的二少爷,现藏在城南破庙。\"
县太爷派人去一搜,果然在破庙里逮着了二少爷。他疯疯癫癫地喊:\"那玉扳指有邪!我看见老爷的鬼魂拿着它砍我!\"
\"胡扯。\"陈三把墨斗往桌上一放,\"真正的邪祟,是贪心。\"
后来,二少爷被判了斩立决。福来居的老宅被重新修缮,陈三亲手砌了新墙,抹了三遍泥灰。他说:\"泥灰能堵缝,也能堵心。人心要是正了,鬼自然不敢来。\"
如今青溪镇的老人还爱讲这个故事:说当年有个瓦匠,用泥巴糊鬼舌,瓦片盖鬼腔,墨线捆鬼身,把三个冤魂说得直掉泪。打那以后,福来居再没闹过鬼——倒不是鬼怕了瓦匠,是人心正了,鬼也没了落脚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