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沙砾的粗粝感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我们三人僵立在滚烫的沙地上,像三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俑,连呼吸都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就会惊动那支从幽冥黄泉中驶来的船队。
无声无息。死寂得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狂跳的闷响。
那七八艘破败的幽灵木船,以一种超脱物理法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缓慢姿态,从距离我们不足百米远的金色沙丘上“滑”过。
船身巨大而腐朽,深褐色的木质如同被海水浸泡了千年又暴晒万年,布满了龟裂和孔洞,断裂的桅杆像枯死巨兽的肋骨,刺向惨白的天空。
破烂的船帆如同招魂的幡,在无风的沙漠里,竟诡异地微微拂动。
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船上并非空无一人!
每一艘船的甲板上,都密密麻麻地、静默地站立着人影!
他们穿着样式古老、难以辨认年代的服饰,布料早已朽烂风化,颜色褪尽,只剩下褴褛的布条挂在干枯的肢体上。而他们的脸…全部被覆盖着!
统一的、造型古朴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具的样式粗犷而诡异,勾勒出非人的五官轮廓,空洞的眼窝仿佛吞噬着光线,透着一股跨越了漫长岁月的冰冷死寂。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被钉死在甲板上的木偶,随着幽灵船的“航行”而微微晃动,没有一丝生气,更像是…一群被禁锢在时间长河中的、早已风干的俑。
时间…仿佛真的在他们身上停滞了!那种感觉,就像我们无意中闯入了一段被遗忘、被凝固的古老胶片。
船队缓缓前行,为首那艘最大的幽灵船终于行至我们正前方。
船头,一个身影格外高大,同样覆盖着青铜面具,身姿挺拔,如同一位沉默的幽冥将军。
他的目光(如果面具后空洞的眼窝也算目光的话)似乎穿透了无尽的沙海,投向更遥远、更不可知的虚无深处。
然而,当我们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他胸前时——
嗡!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胖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断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就连一直沉静如冰的葛云衣,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在那高大身影破烂的衣襟处,一枚玉佩静静悬挂着。
那玉佩的造型…我们绝不会认错!
两条首尾相衔、栩栩如生的阴阳鱼!古朴流畅的线条,在惨淡的日光下,似乎流转着一种幽暗的光泽!
双鱼玉佩!传说中的双鱼玉佩!竟然…就佩戴在这幽灵船队头领的胸前!
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如此真实、如此诡异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出现在这死寂沙漠的幽冥摆渡者身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要将它勒爆!
胖子双腿抖得像筛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控制不住尖叫出来。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葛云衣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那枚玉佩,面具下的表情无法窥视,但那份凝重几乎化为实质。
幽灵船队如同来时一般诡秘,无声无息地“滑”过我们眼前,朝着西南方向缓缓移动,最终如同融化在蒸腾的热浪中,一点一点地淡化、消失。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景象,只是一场集体癔症产生的幻觉。
直到最后一抹船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扭曲的空气中,死寂才被打破。
“噗通!”胖子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滚烫的沙地上,脸色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混着沙粒滚滚而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条濒死的鱼。
“我…我的亲娘祖宗…海市蜃楼…大白天的见鬼了…吓…吓死胖爷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惊惶。
“太真实了…”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也有些发干发涩,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那些面具…那些人…那玉佩…感觉他们就在我身边擦过去!那股子…死气,冷到骨子里!”
就在我和胖子惊魂未定地试图用“海市蜃楼”这种科学解释来安抚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时,葛云衣动了。
她沉默地伸出手,探入自己贴身的衣襟内。
再拿出来时,白皙的掌心中,静静躺着那枚我们从辛追夫人千年古墓深处带出来的、同样刻着首尾相衔阴阳鱼纹的——双鱼玉佩!
然而,此刻这枚玉佩,却与我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那块温润沉寂的古玉。
它…在发光!
不是璀璨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幽暗、极其诡异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点点荧光!
那光点在玉佩内部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明灭不定,勾勒出阴阳双鱼的轮廓,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充满诱惑的韵律!
这光芒在惨白的沙漠日光下并不显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阴森感!
“我操!”胖子像被蝎子蜇了屁股,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指着葛云衣手里的玉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它…它亮了!老陈!它亮了!刚才…刚才那些鬼船!是不是…是不是它引来的?!”
陈忘川也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入脑海:
“难道…难道这玉佩…真的是某种钥匙?!它能…它能打开那条船走过的…时间长河?!” 这个想法过于惊悚,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眩晕。
葛云衣依旧沉默,只是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枚幽光流转的玉佩,清冷的眸子被那诡异的荧光映照得如同深潭寒星。
那幽暗的光点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如同呼吸般明灭了几次,最终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玉佩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古旧,静静地躺在葛云衣白皙的手心,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光芒从未出现过。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压抑。玉佩的异变,彻底粉碎了我们用“海市蜃楼”来自我安慰的幻想。
胖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哭腔:“完了…完了…这玩意儿真是个邪物啊!它刚才是不是在跟那些鬼船打招呼?”
陈忘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已知的线索中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海市蜃楼…海市蜃楼的确可以解释影像的出现,是光线在特殊大气层中的折射,将遥远地方的景象投射过来…但是…”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葛云衣手中的玉佩,“它刚才为什么会发光?而且偏偏是在那些‘影像’出现的时候?”
他走到葛云衣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枚已经恢复平静的玉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性:
“葛…葛云衣,这玉佩里…会不会含有某种特殊的物质?比如…类似夜明珠那种,在强磁场或者特定光波刺激下会发光的矿物?或者…含有放射性元素?”
他努力将一切往科学的方向上靠拢,“刚才我们经历了‘逆熵之沙’,那里有强大的、混乱的磁场。现在这片区域,很可能也残留着极其异常的地磁环境!
这种强大的、混乱的磁场,一方面干扰了光线,形成了记录下古代景象的‘沙漠录像带’——也就是我们看到的海市蜃楼。另一方面,它可能也激活了玉佩里某种对磁场敏感的物质,让它发出了那种光!就像…就像一块被磁化的夜光石!”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胖子眨巴着小眼睛,似乎在努力消化:
“磁…磁场?录像带?夜光石?老陈,你是说…刚才那些鬼船,其实是不知道多少年前被这鬼地方的磁场‘拍’下来的‘老照片’?这玉佩…就是个会发光的石头,碰巧被磁场给‘点’亮了?”
陈忘川沉重地点点头,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尽管那玉佩幽光流转时带来的阴冷死寂感,以及双鱼玉佩出现在幽灵船头领身上的事实,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葛云衣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合拢手掌,将那枚恢复了平静的双鱼玉佩重新收好。
她没有肯定陈忘川的解释,也没有否定。只是抬起眼,再次望向幽灵船队消失的方向——西南方。
那里,在扭曲蒸腾的热浪尽头,隐约可见一些巨大、嶙峋的黑色轮廓,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金色的沙海边缘。
“方向,错了。”她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船队,来自西北,去往西南。”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
“巴图尔之子,指西北。”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陈忘川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磁场?录像?或许。但‘钥匙’…未必是虚言。黑石人像…才是入口。”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陈忘川刚刚构建起来的、脆弱的科学幻想。方向错了…船队来自西北…巴图尔之子指的是西北…黑石人像是入口…钥匙未必是虚言…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着我们紧绷的神经。
胖子哭丧着脸:“姑奶奶…您的意思是…咱们还得…往西北去?去找那劳什子黑石头人?可…可那鬼船就是从西北来的啊!”
葛云衣不再言语,转身,径直朝着西北方向迈步。她的背影在无垠的沙海中,显得既渺小,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陈忘川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胖子惨白的脸,最后望了一眼西南方幽灵船消失的方向,以及西北方那片死寂的、可能隐藏着真正地狱入口的沙海。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沙尘的空气,感觉肺部都在灼烧。
“跟上。”他咬了咬牙,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踏上不归路的觉悟。库木库都克的秘密,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旋涡,已经牢牢地将我们吸住,再无退路。
无论前方是磁场紊乱的幻象,还是真正通往幽冥的入口,都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