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无边无际的沙海腹地艰难跋涉。
巴图尔儿子那句指向“倒流沙丘”和“黑石人像”的指引,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窗外,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死寂的黄。单调、枯燥、无边无际,仿佛连时间都被这亘古的黄沙吞噬殆尽。只有车轮碾过沙砾的沙沙声,和发动机沉闷的喘息,证明我们还在这片死亡之海移动。
胖子叼着烟,烟灰积了老长也没心思弹,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嘴里嘟嘟囔囔:
“他娘的,这鬼地方,连个参照物都没有,那小子说的‘倒流沙丘’到底在哪儿?别是诓咱们吧?”
话音未落,天色骤变!
刚才还只是灰蒙蒙的天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裂。
西北方向的天际线瞬间涌起一堵接天连地的、翻滚咆哮的土黄色巨墙!那墙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裹挟着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朝着我们猛扑过来!
“沙暴!卧槽!”胖子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关车窗。
晚了!
狂暴的、带着沙砾腥气的飓风已经狠狠撞上了车身!吉普车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瞬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狂暴的风沙如同亿万只疯狂的黄蜂,噼里啪啦地抽打着车窗玻璃,发出令人心悸的密集爆响。
视线在顷刻间被剥夺,窗外只剩下混沌一片,能见度不足一米!狂风在车体缝隙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仿佛无数怨灵在耳边嚎叫。
“抓紧!”我大吼一声,死死抓住车顶的把手。胖子更是整个人都趴在了方向盘上,用体重压着。
葛云衣在后座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只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指尖微微发白,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幽深。
胖子凭着本能和经验,死死把住方向盘,试图在狂沙中找到一条生路。但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任何方向感都是徒劳。
我们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只能听天由命,任由狂暴的风沙裹挟着,朝着未知的方向翻滚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风势终于开始减弱,那堵吞噬一切的沙墙缓缓移向远方。
当最后一片浑浊的沙幕从车窗滑落,视野重新恢复时,我们绝望地发现——彻底迷失了。
四周依旧是起伏的沙丘,但完全陌生,太阳被厚厚的沙尘遮蔽,只剩下一个惨白的光晕,根本无法辨别方位。
“完犊子了!”胖子狠狠一拍方向盘,脸色煞白,
“这他娘的跑哪儿来了?指南针也乱跳!跟抽风似的!”
更糟的事情接踵而至。
胖子试图踩油门重新起步,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嘶吼,转速飙升,车轮疯狂地空转。
卷起大蓬大蓬的沙子,但车身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按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有轮胎摩擦沙砾发出的刺耳噪音,在空旷的沙海上显得格外诡异。
“老陈!车…车好像陷死了!光叫唤不走道儿!”胖子额头冒汗,声音带着惊慌。
“我去看看!”我推开车门,一股带着余威的热风夹杂着沙粒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我跳下车,脚底陷入滚烫的沙子里,蹲下身查看底盘和轮胎。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足以让人血液冻结的景象——
车轮周围的沙子,不再是死物!
它们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的方式,违背着常理,逆着地势,向上方、向着车轮辐条的方向…流淌!就像无数微小的、金黄色的蠕虫,在无声地向上攀爬、倒卷!
这绝不是风的作用,风早已平息。这是一种源自沙子本身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活”!
“胖子!葛云衣!沙子!沙子活了!”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几乎是嘶喊出来!
后车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葛云衣轻盈地跳下车,她的动作依旧从容,仿佛脚下不是诡异的活沙,而是寻常的地板。
她走到我身边,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违背重力、缓缓倒流的细沙。
“逆熵之沙…”她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沙海的死寂。
“啥玩意儿?逆流…悲伤?”胖子也连滚爬爬地下了车,听到葛云衣的话,一脸懵圈,肥脸上写满了“这都啥跟啥”的茫然。
葛云衣没有理会胖子的误解,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流动的沙层,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墨家典籍有载,此乃沟通幽冥、逆转时空的禁忌之术残留。非人力可为,乃天地异象与机关磁枢结合之邪物。”她的解释带着一种古老文献特有的晦涩与沉重。
沟通幽冥?逆转时空?胖子听得直咧嘴,脸色更白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葛云衣的话虽然玄奥,但点出了关键——“机关磁枢”!
我猛地蹲下,不顾那诡异倒流的沙子带来的强烈不适感,抓起一把沙子,仔细感受。
果然!沙粒中夹杂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磁性颗粒!再环顾四周地形,这片区域看似平坦,实则微微凹陷,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漏斗!
“漏斗…磁力…倒流…”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猛地抬头看向葛云衣:
“利用磁力形成倒流沙场?这是…墨家的机关术?!”
葛云衣微微颔首,肯定了我和她共同的推测:“正是。以特殊磁石布阵,改变地磁,引动沙中铁屑,形成逆向流动的沙涡,困杀闯入者于无形。看来墨家,也曾踏足此地。”
墨家!那个以机关术和守城术闻名、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古老学派!
他们竟然在这片死亡沙漠的深处,留下了如此诡异恐怖的防御工事!这库木库都克,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值得墨家动用如此手段?
“那…那怎么办?”胖子急得团团转,看着脚下那些还在不知疲倦向上“爬”的沙子,感觉浑身发毛,
“咱们总不能被这沙子给活埋了吧?老陈,快想招儿啊!”
葛云衣的目光扫过我们狼狈的吉普车,最终落在我身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下车,弃车。往相反方向走。”
“相反方向?”我和胖子都愣住了。
“磁性相斥。”葛云衣言简意赅,指向吉普车的金属车身。
“铁器在此地是累赘,被磁阵牢牢吸附。我们要利用它。”
她随即看向胖子,“把所有金属物品,尤其是铁器,集中起来。刀、水壶、工具…还有,车上的收音机,拆下里面的磁铁喇叭!”
胖子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葛云衣有种本能的信任(或者说畏惧),立刻行动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匕首、军用水壶、小铁锹头,又冲到车头,用蛮力硬生生把那破旧收音机的塑料壳掰开,抠出里面一块黑乎乎、沉甸甸的圆形磁铁喇叭。
葛云衣接过胖子递过来的所有金属物品,动作麻利地将它们分散塞进我们三个人的背包里。
尤其是那块磁铁喇叭,被她用布裹了几层,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背包最底层。
然后,她又让我们每人尽可能多地抓取那些正在倒流的、含有磁性颗粒的沙子,同样塞进背包。
“背包成了简易磁体,与地下的磁阵形成斥力场。”
葛云衣一边快速整理,一边解释,“跟着我,向沙流‘来源’的反方向移动,利用斥力抵消吸力,方能脱困。走!”
她话音一落,率先背起沉重的背包,朝着与沙流方向完全相反的位置迈步。
说来也怪,当她踏出第一步时,脚下那些原本向上倒流的沙子,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微微停滞了一下,流势明显减弱!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和希望。不敢犹豫,立刻背起塞满了金属和磁沙、变得异常沉重的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葛云衣身后。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背包像两块巨大的磁石,沉重无比,并且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那股强大磁场的拉扯和排斥,两股力量在身体周围无形的角力,让人步履蹒跚。
脚下的沙地也变得更加诡异,时而感觉被吸住,时而又被无形地推开。
葛云衣走在最前面,身影在弥漫的沙尘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
她仿佛能感知到磁力场的细微变化,不断微调着方向。我们就像行走在一张无形的、充满排斥力的磁力网上,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
胖子累得呼哧带喘,汗水混着沙土往下淌,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哟…这他娘的…比粽子还难缠…墨家老祖宗…你们可真会玩…”
终于,在艰难跋涉了不知多久后,脚下那股诡异的倒流之力彻底消失了!
沙子恢复了正常的松散和沉寂。回头望去,我们那辆被遗弃的吉普车,孤零零地陷在那片“活沙”区域的中心,像一个沉默的墓碑。
而那片区域的沙子,依旧在不依不饶地、缓慢而固执地向上倒流着,形成一片在死寂沙漠中格格不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逆流之域”。
我们脱困了,依靠着葛云衣对古老机关术的了解和急中生智的“土法磁场”。但代价是沉重的——失去了唯一的交通工具和部分辎重。
更沉重的,是心头那份寒意。墨家的机关术,沟通幽冥的禁忌传说,逆转时间的“逆熵之沙”…库木库都克的面纱还未揭开,展露出的冰山一角,已经诡异恐怖得超出了常理的想象。
葛云衣停下脚步,解下背包,轻轻拍掉上面的沙尘。
“黑石人像…”我喃喃道,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前路,已无退路,只有更加深不可测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