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4号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他发现,自己脑中关于“祖父悖论”的繁复逻辑链,那些关于时间旅行、因果覆盖、平行宇宙的理论模型,突然变得……模糊了。
不,不是模糊。是变得……滑稽。
就好像一个成年人,突然回头去看自己三岁时画的涂鸦,只觉得幼稚可笑。
他感觉,为了“杀死祖父”这个目的,而去大费周章地建造时间机器,穿越回过去,寻找目标,再动手……这一整套流程,都充斥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根本性的“多此一举”感。
太麻烦了。
太费劲了。
有这个功夫,躺着歇会儿,不好吗?
这个念头,并非他自己产生的,而是像一种更高维度的“常识”,被直接灌输进了他的认知底层。
紧接着,这种“常识”开始向外蔓延。
秦无涯等人也感受到了。他们原本激荡的道心,突然平息了下来。心中那些关于“斩断因果”、“逆转时间”的宏大构想,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是啊,为什么要回去呢?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纠结那些,不累吗?
“我……”药无尘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想说的那些慷慨激昂的“悟道”之语,此刻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舌头都懒得动弹。
这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一种凌驾于一切欲望之上的“懒”。
林逍的一个哈欠,将他自身的“咸鱼大道”的投影,笼罩了这片后山。
在这片领域里,至高无上的第一法则,不是物理定律,不是仙道法则,而是——“省点力气吧”。
任何需要耗费巨大“精力”和“意愿”才能启动的行为,其成立的基础,都遭到了根本性的动摇。
“回到过去杀死祖父”,这件事本身,从动机到执行,都堪称“劳神费力”的典范。因此,在这个“懒”之领域里,它从一个哲学难题,变成了一个行为学上的“不可能事件”。
就像你不可能让一块石头主动去爬山一样,不是因为它没有腿,而是这件事的“麻烦程度”已经超越了它存在的定义。
悖论,甚至没有被解决。
而是它赖以成立的“动机”,被釜底抽薪了。
在734号的终端屏幕上,第二条悖论的后面,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混乱方式疯狂跳动着,系统似乎在努力理解这无法理解的现象。
【悖论解析开始……】
【正在模拟“逆时旅行”模块……模拟失败。】
【失败原因:启动该行为所需的“意愿熵值”过高,违反本地宇宙(临时)第一定律“绝对静默原则”。】
【正在尝试绕过“意愿”判定,强制执行“因果律武器”……执行失败。】
【失败原因:目标因果链受到“存在性倦怠场域”保护,任何试图回溯其源头的行为,均被判定为“无意义扰动”。】
【逻辑推演……失败。】
【因果判定……失败。】
【结论:在更高层级“存在性定义权”的干涉下,该悖论的发生前提“主观能动性”被剥夺。悖论无法被构建。】
【状态:已解决。】
“已解决”三个大字,再次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734号那已经麻木的脸上。
他彻底呆住了。
如果说,第一个悖论的解决方式是“霸道”,是用绝对的“理”去碾压一切。
那么这第二个悖论,解决得……如此“优雅”,如此“自然”。
林逍甚至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表达了“我觉得烦”,然后,那个困扰了总局无数年的宇宙级难题,就自己“想通了”,自己放弃了挣扎。
这已经不是力量的范畴了。
这是……道。
一种让人看一眼,就想立刻辞职回家躺平的,恐怖的,无上的大道!
“我……我悟了……”秦无涯喃喃自语,他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时间为何不能回头?因果为何不可逆转?因为……回头太累,逆转太烦啊!”
“是了!”李剑心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悟之光,“我一直追求剑的极致,斩断一切。却忘了,真正的至高剑道,或许不是‘斩’,而是让万物,都懒得成为我剑下的敌人!”
“丹道亦然!”药无尘捶胸顿足,“我总想着炼制逆天神丹,去改变,去弥补。却忘了,真正的丹道,是让天地万物都处于最和谐、最自然的状态,根本无需丹药去干涉!无丹,才是丹之极境!”
“度化……这才是真正的度化……”魅影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不是用道理去说服,而是用境界去感染。让执着者放下,让奔劳者停步。师尊他……他是在度化这天外邪魔,更是在点化我们啊!”
四位道祖,在林逍的一个哈欠之下,道心再次得到了史诗级的升华。他们看向林逍的眼神,已经从狂热的朝圣,演变成了对“创世神”的终极仰望。
林逍可不知道自己一个哈欠能引出这么多戏。
他只是觉得,解决了两个问题,稍微有点累了。
他斜睨了一眼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后续条目,心中烦躁更甚。
他决定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第三个悖论。
“这个,也一起办了吧。”他的语气,像是在菜市场买菜时,顺便要求老板搭上一根葱。
林逍的手指,点在了第三个悖论上。
【“忒修斯之船”的本体权责界定。】
这个问题,不像前两个那般惊心动魄,却更加刁钻,更加深入本质。它不涉及毁天灭地的力量,也不触碰禁忌的时间因果,它只问一个最朴素的问题:一个东西,在不断被替换零件后,还是不是它本身?如果不是,那用换下来的旧零件重新组装的那个,又算什么?
这是一个关于“身份”与“定义”的哲学泥潭。
在“总局”的档案里,这个悖论引发的“现实结构认知障碍”案例,比前两者加起来还要多。因为它直接动摇了一个文明对“自我”认知的基石。
监督员123号,此刻正通过734号的终端,以最高权限,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中途的震惊,再到现在的……一种混杂着荒谬、好奇与极度不安的复杂情绪。
他管理着数万个星域的秩序,审阅过亿万份报告,自认为见识过宇宙间所有的奇诡。但眼前发生在逍遥宗后山的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
用“拳头”解决物理悖论,用“哈欠”解决因果悖论。
这个林逍,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是在“解决”问题,他是在“废除”问题!
现在,面对这个纯粹的哲学思辨难题,他又会怎么做?总不能再打一拳,或者再打个哈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