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长安城落了今冬第一场大雪。
李林甫的轿辇在相府后门停了许久,紫貂大氅上积了一层薄雪。他摩挲着袖中的青铜令牌,指尖触到上面凹凸不平的狼头纹饰,心头一阵发紧。
\"相爷,范阳来的人……还在等回信。\"管家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
李林甫闭了闭眼,眼前又浮现出昨夜那封密信——信笺上沾着他独子李岫的血,信末盖着安禄山的私印。
细雪无声中,李林甫的轿辇悄无声息地停在兴庆宫侧门。
紫袍宰相掀开轿帘时,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眉心的皱纹里,冰凉刺骨。他抬头望了望宫墙上的角楼,那里隐约有禁军的身影晃动,火把的光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昏黄。
\"相爷,安节度使的人还在等回信。\"身旁的心腹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
李林甫没有回答,只是摩挲着袖中那块冰凉的陨铁令牌——这是昨夜范阳使者送来的\"礼物\",令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令郎陇西之行,恐有风雪\"。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他深吸一口气,雪夜的寒气灌入肺腑,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阴冷。
“告诉他,老夫。。。应了!”
兴庆宫的暖阁里,银丝炭烧得正旺。 龙涎香的烟雾在空气中缭绕。
玄宗半倚在软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案几,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殿中央旋转的身影——杨玉环正在跳新编的胡旋舞片段,石榴红的裙摆如花瓣绽开,赤足踏过金丝地毯时,脚踝上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林甫跪在阶下,在猩红地毡上,额头贴着织金团花纹,鼻尖萦绕着龙涎香与荔枝甜腻的气息。他微微抬眼,看见杨玉环正赤足踏在金丝毯上跳胡旋舞,石榴红的裙摆旋开时,像一团燃烧的火。
余光却瞥见贵妃的舞步突然一顿,足尖微微蜷缩。
\"陛下万安。\"他伏身行礼,声音恭敬而平稳。
玄宗这才将目光移向他,懒洋洋地抬手:\"爱卿平身。这么晚进宫,有何要事?\"
李林甫缓缓直起身,目光低垂,不敢直视帝王,却恰好对上杨玉环投来的一瞥——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
\"爱卿来得正好。\"玄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安卿上表请做贵妃义子,你怎么看?\"
李林甫的余光瞥见杨玉环的足尖突然一顿,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圣明。\"他伏得更低,紫袍袖口在地毡上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安节度使忠心可鉴,臣以为,此乃笼络边将之良机。此举更能彰显胡汉一家……安节度使言,贵妃娘娘天姿国色,德才兼备,他仰慕已久,愿以母礼事之,以示忠心。\"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在\"忠心\"二字上微微加重——这是安禄山教他的暗号。
杨玉环突然轻笑一声,声音如碎冰相撞:\"安节度使倒是......孝心可嘉。\"
暖阁突然安静下来。
李林甫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是杨玉环。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此刻一定冷得像冰。
\"李相。\"
杨玉环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惊得李林甫一颤。不知何时,她已走到他身侧,雪白的足踝上,金铃铛轻轻晃动。
\"听闻令郎在陇西剿匪,可还顺利?\"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李林甫瞬间冷汗涔涔。他儿子在陇西遇袭的消息,是今晨才收到的密报!
\"托娘娘洪福……\"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见杨玉环突然俯身,将一颗剥好的荔枝放在他面前的地毡上。
荔枝晶莹剔透,可李林甫分明看见——果肉里有一丝极细的蓝线,正诡异地蠕动着。
\"爱卿尝尝。\"玄宗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岭南新贡的荔枝,爱妃亲手剥的。\"
李林甫的指尖微微发抖。他太清楚那蓝线是什么了——安禄山在范阳炼制的\"傀儡丝\",入体即会侵蚀神智。
\"臣……谢恩。\"
他颤抖着捧起荔枝,却在即将入口的刹那,听见杨玉环轻笑一声:
\"陛下,李相年纪大了,吃不得生冷。\"
她葱白的指尖轻轻一勾,那颗荔枝便滚落在地。李林甫眼睁睁看着它裂开,里面的蓝线\"嗤\"地一声化作青烟。
玄宗哈哈大笑,:“贵妃不过施展些小把戏罢了,哄着朕乐一乐,爱卿当不得真!”而李林甫瘫坐在地,官袍后背已完全湿透。
玄宗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停在杨玉环身上:\"爱妃以为如何?可愿认下这门干亲?\"
杨玉环缓步走向龙榻,雪白的足踝在金丝毯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她俯身贴近玄宗耳畔,长发垂落,掩住了唇角的冷笑:\"陛下,安禄山手握重兵,若认了这门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化作气息,只有玄宗能听见。
李林甫的背脊绷紧,冷汗浸透了里衣。他不知道贵妃说了什么,却看见玄宗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攥紧了龙袍。
\"准了。\"帝王的声音沙哑,\"三日后,在沉香亭设洗儿宴。\"
离开兴庆宫时,雪下得更大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而这盘棋,早已超出了他的掌控。
远处,兴庆宫的灯火在雪夜中明明灭灭,如同一场即将熄灭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