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警点了点头,目光在车厢里扫了一圈,随后问道:“孩子的奶奶在哪里?”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瞥了一眼上铺正在装睡的老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警察同志,找我娘是有什么事吗?”
乘警看了他一眼,“经过我们昨天晚上的调查,那个拐子供认,孩子是她从孩子的奶奶手里买来的,你们作为孩子的父母知不知道这件事?”
“从奶奶手里买的?”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自从知道他媳妇生的是个女儿,他娘一直就不太高兴,对他媳妇儿也是各种挑刺儿。
他是知道他娘一直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毕竟是农村人有这种想法也很普遍,他并没有过多在意。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娘竟然会干出卖他女儿的事情,这个孩子怎么说也是他的亲骨血,他娘的亲孙女。
“警察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娘怎么会……”
男人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但显然事情的真相要令他失望了。
乘警摇了摇头,“拐子供认得很清楚,她说孩子的奶奶主动联系她,以五百块钱的价格把孩子卖给了她,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现在需要请孩子的奶奶配合我们。”
男人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他转头看向上铺的老娘,声音颤抖:“娘……这是真的吗……你……你真的把孩子卖了?”
上铺的大婶依旧闭着眼睛,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但她身体不停颤抖,虽然此刻警察找上门来她也开始害怕了。
男人见老娘不吭声,爬上上铺,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和失望:“娘!你说话啊,你到底有没有做这种事?!”
大婶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我……我没有……你别听他们胡说!”
乘警冷冷地看着她:“是不是胡说,跟我们回去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大婶的脸色更加难看,突然从铺位上坐起来,声音尖锐:“我不去,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什么都没做……那个拐子胡说八道!”
男人看着老娘这副样子,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颓然地坐在铺位上,声音低沉:“娘……你怎么能这样……圆圆是你的亲孙女啊……你怎么能……”
大婶见儿子这副模样,突然哭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甘。
“我……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啊,你媳妇生了个丫头片子,以后还得花钱养她,我……我这不是为了减轻你们的负担吗?”
“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子是我们的骨肉,我又不是不能挣钱,哪里就穷到要去卖孩子了,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你好,一个小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还不如趁早……”
“原来真的是你卖了我女儿!”
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猛地从铺位上站起来,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顾不得什么婆婆不婆婆,此刻的她只是一位因为自己女儿差点被卖而发怒的母亲。
一步跨上上铺,一把薅住大婶的头发,硬生生将人从上铺拽了下来。
大婶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女人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扑了上去,将她摁在地上,一拳一拳地砸下去,每一拳都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恐惧全部发泄出来。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卖我的女儿,你畜生不如!”
男人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拉他媳妇儿。
“别打了,别打了媳妇儿……”
女人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死死地摁着大婶,拳头不停。
男人见状,心里一阵复杂。
那怎么说那个人也是他亲娘,就算她做了天大的错事,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而无动于衷。
他咬了咬牙,用力将媳妇儿从大婶身上拉开。
女人被拉开后,依旧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放开我!她卖了我的女儿!她卖了我的女儿啊!”
乘警见状,也赶紧上前帮忙,将两人彻底分开。
大婶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有几处淤青,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乘警将大婶从地上拉起来,“现在跟我们走吧。”
大婶低着头,没有再反抗,任由乘警将她带走了。
乘警又转头看向男人和女人,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们也跟我们走一趟吧,需要做个笔录。”
男人点了点头,伸手想去抱女儿,却被女人抢先一步。
女人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看也不看男人一眼,径直跟着乘警走了。
男人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心里一阵苦涩,他叹了口气,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
车厢里的其他人看着这一幕,纷纷低声议论着,但谁也没有上前多说什么。
毕竟谁也没想到天底下还真有亲奶奶卖亲孙女的荒唐事发生。
沈星垂和江阔站在一旁,心里也感到一阵沉重。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沈星垂只觉得一阵恶寒,没想到卖孩子这样的事,竟然真的会在她眼皮子底下真实发生。
江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别想太多了,咱们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警察怎么处理吧。”
一直到下午那一家四口也没有再回来,沈星垂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因为他们到站了。
不过无论怎么样那个拐子和卖孙女的大婶肯定是跑不掉的。
……
江阔的老家云阳大队位于川省,与西省截然不同,川省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山多。
一出火车站,两面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仿佛两道巨大的屏障,将火车站夹在中间。
江阔提着行李,带着沈星垂走出火车站。
“咱们先去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老家。”
沈星垂有些疑惑,抬头问道:“我们不直接回去吗,怎么还要住招待所?”
江阔解释道:“回老家还得先坐一趟客车到公社,然后再坐回大队的牛车。
这会儿去公社的客车已经没有了,咱们先在招待所住一晚,好好洗漱一下,歇歇脚,明天一早再去坐车。”
沈星垂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来江阔的老家,虽然一路上听江阔讲了不少关于云阳大队的事情,但真正到了这里,她还是感到一种陌生而又新奇的感觉。
两人走到招待所门口,江阔推开门,带着沈星垂走了进去。
招待所的前台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正低头看着一本旧杂志。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江阔和沈星垂,问道:“两位同志,是要住宿吗?”
江阔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人的结婚证,递了过去:“对,我们开一间房。”
中年妇女接过结婚证,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这是钥匙。”
江阔付了钱,接过钥匙,带着沈星垂上了楼。
房间在二楼,虽然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角落里还有一个洗脸架,上面放着搪瓷脸盆和暖水瓶。
沈星垂走进房间,放下行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三天两夜的车可把她给坐腻歪了,要是有飞机就好了,可惜还得等好些年呢。
江阔笑了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新的山风立刻吹了进来。
“媳妇儿,你先洗漱一下,我去打点热水。”
沈星垂点了点头,从行李里拿出毛巾和洗漱用品,等江阔打来热水后,她好好地洗了把脸,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江阔也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看着沈星垂:“累了吧,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再起来吃晚饭。”
沈星垂点了点头,坐到床边,靠在江阔肩上,轻声说道:“其实我有点紧张……明天就要见到你家里人了,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江阔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你忘了,你可是他们给我定的娃娃亲。”
想当初他爹刚打电话告诉他,他有未婚妻的时候,江阔心里十分的抗拒。
毕竟在他看来包办婚姻这种事,是陋习,他是绝对不可能妥协的。
所以他一早就打定好了主意,看在沈叔以前帮过过他爹的份上,等到人来了以后,他就把事情说清楚再好好的将人给送走。
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江阔搂紧了怀里的沈星垂,他就喜欢被他媳妇儿给束缚。
沈星垂笑了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抬头看着江阔:“那你可得帮我多说点好话,别让我在你家人面前丢脸。”
江阔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放心吧,有我在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沈星垂的困意渐渐上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靠在江阔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江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道:“睡吧,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沈星垂点了点头,很快就睡着了。
江阔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轻轻将她放平,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躺了下来。
还说吃晚饭,结果俩人一觉睡醒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没错,他们直接从头天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虽然他们坐的卧铺,但火车行驶过程中叮叮咣咣的声音,吵得人实在没怎么睡好。
俩人好好补了一觉,总算精神多了。
他们收拾好东西,先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
沈星垂点了一碗稀饭和两个包子,江阔则要了一碗面条。
吃完早饭,两人便去车站坐车回白石公社。
……
到达公社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公社的街道不算宽敞,但人来人往,显得很是热闹。
江阔带着沈星垂走出车站,径直朝牛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云阳大队每天都有一趟牛车来公社,就停在距离车站不远的地方。
江阔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赶牛车的是大队长江大河,算起辈分来,江大河跟江阔的爹江大山是一辈的,所以江阔得叫一声“大河叔”。
江大河正坐在牛车旁抽着旱烟,看见江阔走过来,顿时笑得一脸褶子,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哎呀,这不是大山家的三娃子吗,三娃子你可算回来了。”
三娃子?
沈星垂偏头看向江阔,虽然没说话,但眼里明晃晃的戏谑。
“……”
好久没被人这么喊过,江阔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走上前,握了握江大河的手。
“大河叔,好久不见了,您身体还好吧?”
江大河笑得爽朗:“好着呢,倒是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可把你爹娘想坏了。”
江阔笑了笑,转头拉过沈星垂,介绍道:“大河叔,这是我媳妇儿,沈星垂。”
江大河这才注意到江阔身后跟着的沈星垂。
她穿着一件浅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气质温婉大方。
江大河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城里姑娘,顿时更高兴了。
“哎呀,这就是你媳妇儿啊,好好好,真是个好漂亮小妹仔!”
江大河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三娃子啊,你小子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儿。”
沈星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大河叔,您过奖了。”
江大河摆摆手,“不过奖,不过奖三娃子可是咱们云阳大队的骄傲,娶的媳妇儿当然也得是顶好的。”
江阔笑了笑,拉着沈星垂上了牛车。
过了好一会儿,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朝着牛车走来。
他们大多是云阳大队的人,有的背着竹篓,有的提着篮子,显然是刚从公社买了东西准备回村。
看见牛车上坐着的江阔和沈星垂,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人认出了江阔,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哎呀,这不三娃子吗,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