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夏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那年七月,十九岁的小雪跟着本地朋友穿梭在层层叠叠的巷子里,潮湿的热气裹挟着火锅底料的香气扑面而来。转过三道台阶,推开一扇半掩的木门,青石板上的青苔还挂着昨夜的雨珠,她第一次见到了白语。
白语坐在窗前的藤椅上,阳光透过竹帘在她脸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听到脚步声,她回头微笑,发梢垂落肩头,像一幅水墨画突然有了温度。朋友介绍时,小雪才注意到她起身时右腿微微吃力的姿态——那是种几乎难以察觉的跛,却为她周身的温柔添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叫我语姐就好。”她说话时声音清透,带着川渝姑娘特有的尾音,递来的青瓷杯里飘着茉莉香片。茶几上摊开的宣纸还未干透,蝇头小楷工整得像是印刷体,“听说你们对请笔仙感兴趣?”
那时的小雪只当这是年轻人爱玩的灵异游戏。在重庆闷热的夏夜,她们围坐在木桌前,朋友按老法子握住小雪的手,两支反扣的手指夹着铅笔。纸盘上画着简易的八卦图,烛光摇曳间,铅笔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歪歪扭扭地移动。
白语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们笑,发间别着的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当她们气喘吁吁地完成仪式,她才慢慢走到桌前,单膝跪在藤椅上,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蜻蜓点水般捏住铅笔顶端。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铅笔像是活过来似的,在白纸上行云流水地游走。字迹工整飘逸,全然不似普通人执笔的模样。小雪凑近细看,冷汗顺着脊背滑下——那根本不是她练习多年的硬笔书法能达到的境界,每个字都带着古意,仿佛从字帖里拓印出来的行书。
“这...这怎么可能?”小雪盯着笔尖几乎贴到纸面的白语,她睫毛低垂,神情专注又淡然,仿佛在做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放下笔时,白语指尖沾了墨渍,她用袖口随意擦了擦,眼神望向窗外山城错落的灯火:“我的笔仙和别人不同。”她从抽屉里取出泛黄的日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白语 九岁”,“四年级那次数学竞赛,我盯着试卷上的鸡兔同笼题发愁,等回过神来,答案已经写得满满当当。”
蜡烛突然“噼啪”炸开一朵火花。白语的声音变得悠远,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后来我试着和它们沟通,才知道这四个人...不,是四个魂灵,与我前世有未尽的缘分。他们说,我曾是江南书院的女先生,战乱时为护学生,被流寇所害。他们都是我的学生,却无力相救,执念便随我轮回至今。”
夜风卷着江涛声从窗口灌进来,吹得纸盘上的铅笔微微颤动。小雪望着白语平静的侧脸,突然想起她写的小楷——那些字迹工整得近乎执拗,或许正是前世未竟的遗憾,化作今生对完美的执着。
临走时,白语送她们到巷口。她倚着斑驳的砖墙,右腿的影子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其实我也常想,究竟是他们放不下我,还是我舍不得这段缘分。”她将一卷宣纸塞进小雪怀里,展开是幅未完成的山水画,留白处写着半阙词,“有空再来,我给你讲真正的故事。”
然而山城的雨说来就来。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通往白语住处的石阶,等小雪再次寻去时,老宅已人去楼空。泛黄的宣纸至今还夹在她的日记本里,每当深夜提笔写字,总会想起那个夏夜,想起白语指尖悬停的铅笔,和她讲述的,跨越生死的羁绊。或许有些缘分,本就如同山城的云雾,朦胧间自有其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