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暗河水流裹挟着两人不断下沉,顾长安的银纹在漆黑水底发出幽蓝微光。他右手死死扣住许云娘手腕,左手划水时碰触到河底尖锐的碎石,掌心立刻被割开三道血口。血丝在水中蜿蜒如活物,竟被许云娘后颈的五弦纹吸引,在她颈间结成细密的血网。
\"屏住呼吸!\"顾长安在浑浊的水流中看见前方出现分岔口,银纹自动标记出左侧水道。就在转向瞬间,许云娘突然剧烈挣扎,长发如水草般缠上他的脖颈。她睁开的双瞳完全变成银白色,嘴唇开合间吐出串琵琶轮指的音节。
水流突然变得粘稠。顾长安惊觉水中漂浮着无数梨花瓣,每片花瓣边缘都闪着血光。他锁骨处的并蒂莲纹骤然收缩,剧痛中眼前闪过零碎画面:兴庆宫地砖缝隙渗出黑血,永王手持银戒刺入乐师咽喉,玄宗在龙案前用朱笔修改《霓裳》谱……
\"云娘醒醒!\"他掐住许云娘人中,却见她腕间银丝突然刺入自己伤口。鲜血顺着银丝倒流,在她皮肤上勾勒出完整的乐谱纹路。最骇人的是,当谱面第三叠的装饰音成形时,暗河两侧石壁竟渗出黑色黏液,黏液中有东西在蠕动。
顾长安银纹暴涨成网状防御,将袭来的黏液尽数蒸发。白雾中浮现出十三道透明人影,皆作梨园乐师打扮,手持不同乐器奏着《霓裳》第七叠。许云娘突然安静下来,跟着哼唱起对应的旋律,每唱一句,就有一道人影化作银丝缠绕在她发间。
\"别被血毒控制!\"顾长安咬破舌尖喷出口血雾。血珠在空中结成八卦阵型,暂时阻隔了乐声。他趁机拽着许云娘冲出包围,却在拐角处撞上具浮尸——正是钟井里见过的梨园乐师,此刻尸体心口的银弦正嗡嗡震颤。
尸体突然睁眼,腐烂的手指抓住许云娘裙角。顾长安拔刀斩断银弦的刹那,整条暗河突然静止,所有梨花瓣悬停在空中。许云娘颈间五弦纹发出刺目红光,她痛苦地蜷缩起来,从喉间挤出句话:\"父亲…在龙首渠…\"
水面倒影开始扭曲。顾长安看见自己眼角的银红血丝正逆向生长,逐渐在太阳穴结成并蒂莲形状。预知画面随之涌入脑海:二十年前的梨园深夜,年轻时的许父被按在焦尾琴前,永王将银戒抵在他后颈……
\"哗——\"静止的水流突然恢复流动,将两人狠狠拍向石壁。顾长安用身体护住许云娘,后背撞上尖锐的钟乳石群。他闷哼一声,感觉到三根肋骨断裂的刺痛,却在此刻清晰听见了《秦王破阵乐》的鼓点——来自暗河尽头的方向。
许云娘突然挣脱怀抱,如游鱼般冲向声源处。顾长安追赶时发现水流变得温暖,前方隐约可见橘色光晕。当他破水而出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夹杂着火药味的寒风——这里竟是龙首渠的泄洪口,远处兴庆宫的飞檐在月色下泛着血光。
\"亥时二刻。\"顾长安摸向颈间银戒,发现沙漏流沙即将见底。许云娘跪在渠边石台上,正用银弦在青砖上刻写乐谱。他刚要靠近,渠底突然传来铁链挣动的巨响,十二道银索破水而出,末端拴着的正是钟井里那架焦尾琴的残骸。
琴身自动拼合完整,奏出段诡异的间奏。许云娘刻写的乐谱亮起银光,与琴声产生共鸣。顾长安突然按住心口——他体内的银纹正不受控制地外放,在渠水上空拼出《霓裳》终章缺失的段落。当最后一个音符补全时,琴弦突然全部崩断,碎弦如银针般射向许云娘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顾长安旋身挡在她面前。碎弦刺入他胸膛的并蒂莲纹,却没有预料中的剧痛——银戒突然浮到皮肤表面,将碎弦尽数吸收。戒面莲纹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映照出渠底骇人景象:数以百计的银茧沉在水底,每个茧中都裹着具乐师尸体。
\"活体养毒…竟持续了二十年…\"许云娘颤抖着触碰水面。她的指尖刚接触渠水,最近的那个银茧就突然破裂,浮出的尸体穿着天宝初年的梨园服饰,腰间鱼袋绣着\"许\"字。
顾长安感到银戒传来剧烈波动。预知画面再次浮现:年轻的许父在临死前,将半枚银戒藏入焦尾琴轸,而永王手中的另半枚戒面刻的并非莲纹,而是微缩版的大唐疆域图……
\"原来如此。\"他猛地拽起许云娘后退三步。几乎同时,他们方才站立处的青砖塌陷,露出个丈余宽的深坑。坑底堆满乐谱残卷,最上方那卷的落款赫然是玄宗亲笔:\"朕闻弦音而知雅意,今以《霓裳》终章为引,铸千秋万代之基。\"
许云娘突然扑向坑底。顾长安拦腰抱住她时,发现她后颈五弦纹已蔓延到耳后,正随着坑底乐谱的微光起伏。更可怕的是,自己锁骨处的银纹也在同步脉动,仿佛两种纹路在进行某种对话。
\"杀了我…\"许云娘突然仰头哀求,银白瞳孔里涌出血泪,\"终章完成时…五弦纹会控制宿主…\"话音未落,她突然暴起发难,袖中飞出五根银弦缠住顾长安咽喉。银弦收紧的瞬间,渠对岸亮起火把,萧沉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将军何苦挣扎?圣人都默许的事……\"
顾长安银纹自动绞断银弦,却在反击时刻意偏转方向——他看见许云娘在银弦断裂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清明。两人跌入深坑的刹那,他摸到怀中那朵从暗渠带来的银铃花,果断将花蕊按在她眉心。
花蕊中的琉璃小人突然活过来,抱着虚幻琵琶弹奏起《雨霖铃》。许云娘浑身剧震,五弦纹的蔓延速度明显减缓。顾长安趁机咬破手指,在乐谱残卷上画出个残缺的八卦阵——这是当年李淳风留下的镇邪符,他在金吾卫密档中偶然见过。
阵成瞬间,坑底所有乐谱无风自燃。火焰中浮现出杨贵妃的虚影,她这次直接指向兴庆宫西南角的沉香亭,朱唇轻启:\"龙池…\"虚影消散时,燃烧的灰烬竟在空中拼出条新的密道路线。
渠岸上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顾长安抱起虚脱的许云娘,循着灰烬指引钻入坑壁裂缝。狭窄的甬道里布满黏腻的菌丝,每走一步都有幽绿色孢子腾起。许云娘突然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永王…用银戒在梨园弟子体内种毒…父亲发现后…被做成了第一个活谱……\"
顾长安脚步微滞。他想起预知画面里永王手持银戒的场景,戒面寒光与现在嵌入自己锁骨的银戒如出一辙。正思索间,前方出现个仅容孩童通过的鼠洞,洞口的青苔上留着半个血手印——大小与许云娘的手完全吻合。
\"有人预言到我们会来…\"他撕下袍角缠住许云娘流血的手腕,却在触碰时发现她掌心多了道十字伤疤。记忆突然闪回:三日前那个雨夜,许云娘用银针刺破他手掌取血时,自己也曾在她掌心留下同样伤口……
鼠洞尽头传来泉水叮咚声。顾长安匍匐爬出时,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药香——他们竟来到了兴庆宫药库地窖。借着琉璃窗透进的月光,可见墙角堆满贴着\"血毒解药\"标签的瓷瓶,但瓶身都落着天宝五载的灰。
许云娘突然挣脱怀抱,扑向药架最里层的黑陶罐。她颤抖着捧出罐中焦黑的琵琶弦,弦上凝固的血珠突然滚落,在地面写出\"亥时三刻\"四个字。几乎同时,顾长安颈间银戒发出蜂鸣,沙漏最后一粒银沙正缓缓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