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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垒砌的“客石屋”并不简陋。它位于神殿区边缘,靠近山壁,墙壁厚实,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屋内地面铺着打磨平整的石板,角落里铺着厚实的狼皮褥子,中央有一个凹陷的火塘,此刻正燃烧着温暖的火焰,驱散着石墨身上的寒气与疲惫。一张低矮的石桌上,摆放着烤得焦香的角鹿肉排、一碗热气腾腾的、混合着肉糜和某种根茎植物的浓汤、一个盛满清澈泉水(显然是过滤煮沸过的)的陶罐,还有一小罐散发着清苦气味的墨绿色药膏。

这是风语部落的“礼遇”,也是无形的牢笼。门口,两名手持铁叉矛的战士如同石雕般伫立,目光透过门缝,时刻监视着屋内的一举一动。雪貂蜷在火塘边温暖的狼皮上,小口啃着战士扔给它的一块碎肉,但耳朵依旧警惕地竖着。

石墨顾不上身体的抗议,先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大半食物。热腾腾的食物下肚,仿佛久旱的河床终于迎来甘霖,一股暖流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僵硬,也让他近乎枯竭的体力恢复了一丝。他小心地解开右小腿上早已污秽不堪的兽皮条,露出红肿发烫、边缘甚至有些溃烂的伤口。他用清水仔细清洗(这干净的泉水让他再次感慨风语部落的组织力),然后将那清苦的药膏厚厚地涂抹上去。一阵清凉感伴随着刺痛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感觉似乎舒服了些。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才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倒在狼皮褥子上,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骤然松弛,阿狸苍白的面容、烈风酋长鹰隼般的目光、铁叉矛的寒光、冶铁区灼热的气浪、婴儿微弱的哭声…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交织。

“汉部落…石墨…”他低声念着自己的身份,一个在风语部落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如尘埃的小部首领。他带来的唯一筹码,就是阿狸的命和他那点来自异世的见识。阿狸生死未卜,他的处境便如履薄冰。那个婴儿…烈风酋长最后看婴儿的眼神,锐利得让他心惊肉跳。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山壁方向传来。那声音低沉、悠长,如同无数人在远方齐声诵念着某种古老的祷文,音节晦涩难懂,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力量。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沉闷的鼓点,每一次敲击都仿佛敲在心脏上,让人心神不宁。

石墨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他挣扎着坐起身,侧耳倾听。那诵念声仿佛带着一种魔力,穿透厚厚的石壁,萦绕在耳边。他仿佛能看到那宏伟的青石建筑深处,篝火熊熊,烟雾缭绕,大萨满星语者挥舞着骨杖,枯瘦的身影在火光中跳动,用超越凡俗的力量,试图从死神手中抢夺阿狸的灵魂。

“阿狸…一定要撑住…”石墨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嵌入手心。他第一次如此无力,将自己的命运,甚至汉部落未来的可能,完全系于一个重伤女子的生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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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空间被跳跃的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灼热而沉重,弥漫着浓烈的草药焚烧气味(辛辣、苦涩、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甜香)、滚烫石头的土腥味、还有某种禽类羽毛烧焦的独特焦糊味。

阿狸被安置在中央一块巨大的、表面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色石台上。石台下方,是一个挖空的火塘,里面堆满了燃烧得通红的石块,炽热的气浪扭曲着上方的空气。她身上的兽皮已被除去,仅用几片巨大的、翠绿色的阔叶覆盖着关键部位。那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微微肿胀,甚至能看到一丝丝黄白色的脓液渗出。她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痉挛。

大萨满星语者站在石台旁,他脱去了繁复的羽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麻布短褂,脸上涂抹的颜料被汗水冲刷出道道痕迹,露出沟壑纵横的苍老皮肤。他双目紧闭,口中急速地念诵着古老的咒语,音节急促而古怪,手中的水晶骨杖悬停在阿狸身体上方,杖头的水晶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迷离变幻的光晕,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能量。

两名强壮的助手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汗水如溪流般淌下。他们不断地用巨大的木钳,从旁边一个烧得滚烫的石坑中夹出炽热的石块,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石台下方的火塘里,维持着恐怖的高温。每一次石块落下,都激起一阵灼人的热浪和“滋啦”的爆响。

还有两名女萨满学徒,用浸泡了某种滚烫药汁的兽皮,不断地擦拭阿狸的额头、心口和四肢,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毒”。药汁接触皮肤,立刻腾起白烟,阿狸的身体在昏迷中剧烈地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

“沸血草汁!快!” 星语者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而急迫。

一名学徒立刻捧上一个粗糙的石碗,里面是粘稠如血、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暗红色汁液。星语者用一把小巧的骨勺,撬开阿狸紧咬的牙关,极其小心地将几滴汁液滴入她的喉咙深处。

“呃…”阿狸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被灼烧般的嘶鸣,身体猛地向上弓起,然后又无力地瘫软下去。潮红的脸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呼吸似乎…稍微有力了一丝丝?

“不够!寒毒已入髓!鹰神之焰,焚尽污秽!”星语者低吼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抓起一把事先准备好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灰烬(正是鹰羽灰烬),猛地洒向石台下熊熊燃烧的炭火!

“轰!” 一股奇异的、带着淡蓝色光晕的火焰瞬间腾起,温度骤然升高!整个空间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那火焰并非纯粹的红色,边缘带着一种诡异的幽蓝,舔舐着上方的青石台面,发出噼啪的爆响。

阿狸的身体在高温的炙烤下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甚至开始起泡!痛苦的呻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哀鸣。伤口处的脓液被高温迅速烤干、结痂,但那暗紫色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大萨满!温度太高了!阿狸大人承受不住了!” 一名女学徒惊恐地喊道,她的手臂也被热浪灼得发红。

星语者死死盯着阿狸的反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挣扎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不甘。他能感觉到,那盘踞在阿狸体内的“寒毒”极其顽固,如同附骨之蛆,寻常的“火疗”和药力根本无法根除,反而在加速消耗她本就微弱的生命力。他引以为傲的“鹰神之焰”似乎也遇到了克星。

“取…取‘冰魄髓’来!” 星语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一种采自极地冰川深处、万年不化寒冰核心的奇物,性极寒,蕴含着恐怖的冰封之力,平时连触碰都需万分小心,用于中和无法驱散的烈性火毒。此刻用来对抗“寒毒”,无异于以毒攻毒,凶险万分!但阿狸的情况,已容不得他犹豫。

学徒脸色煞白,颤抖着从一个密封的、冒着丝丝寒气的石匣中,取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肉眼可见白色寒气的晶体——冰魄髓。仅仅是靠近,周围的空气温度就骤然下降,火塘的烈焰似乎都畏缩了一下。

星语者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药泥,极其小心地捏起那枚小小的冰魄髓。他口中念诵的咒语变得更加急促、高亢,水晶骨杖的光芒也亮到了极致。他缓缓地将那枚散发着致命寒气的晶体,按向阿狸心口的位置!

**冰与火的碰撞,在生死边缘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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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对石墨而言是煎熬的等待。鹰巢深处传来的诵念声和鼓点时强时弱,有时彻夜不息,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门口的守卫换了几班,依旧沉默而警惕。送来的食物依旧丰盛,伤药也按时更换,他的腿伤在药膏的作用下,红肿消退了不少,溃烂处开始结痂,行动能力恢复了许多。雪貂成了他唯一的慰藉,这小东西似乎恢复得很快,开始在有限的石屋内探索,偶尔会从门缝溜出去片刻,总能带回一些外面草丛里的小虫子或浆果,献宝似的丢给石墨。

他利用这难得的“休整”时间,仔细梳理着进入青石城后的所见所闻,像一个最专注的情报分析师。

1. **冶铁技术:** 这是最震撼的。通过那天匆匆一瞥和这两日隐约传来的叮当声、烟火气味判断:

* **燃料:** 他们使用的主要是木炭,可能混合了某种富含碳的矿物(类似煤矸石?),燃烧效率尚可,但烟气很大。

* **鼓风:** 大型的兽皮囊鼓风机是核心,人力驱动,效率低下,限制了炉温和产量。如果能改进鼓风效率(比如水力?),将是质的飞跃。

* **炉型:** 原始的地坑式或竖炉,保温性差,热量损失严重。

* **原料:** 应该是露天采集的富铁矿石(赤铁矿或磁铁矿?),杂质很多。

* **产品:** 主要生产工具和武器(铁叉矛、斧头、凿子等)。工艺是粗糙的铸造(生铁水浇入石模)加简单的锻打(去除部分杂质,塑形)。得到的应该是高碳、高杂质、脆性大的生铁或块炼铁,性能远不如钢,但已足够碾压石器!**汉部落的陶窑技术如果转向耐火材料研究,或许能提供改进炉温的思路…** 石墨默默记下。

* **规模:** 从烟囱数量和日夜不停的声响判断,产量不小,但距离工业化还很远。铁器依然是重要战略物资,非精锐战士不能配备。

* **酋长(烈风·鹰击):** 拥有绝对权威,掌控军事和主要决策。他的意志就是部落的方向。

* **大萨满(星语者):** 精神领袖,掌握知识(草药、天文、祭祀)、沟通神灵(至少在族人心中),拥有巨大的隐性权力。尤其在涉及生命、疾病、灾祸时,地位甚至超越酋长。阿狸的救治就是他在主导。

* **头人\/统领:** 分管具体事务,如狩猎、农耕(虽然青石城以渔猎和驯养为主,但外围似乎有少量开垦迹象)、工匠、防卫等。他们构成了部落的管理层。

* **战士阶层:** 地位崇高,尤其是装备了铁器的精锐战士(如屠石带领的暴风狩猎团)。他们是武力的保障。

* **平民:** 占大多数,从事生产劳动。有明显的分工迹象(鞣皮、制陶、编织、建筑等)。

* **奴隶?** 石墨暂时没看到明显的奴隶迹象,但部落冲突中的俘虏命运可想而知。

* **建筑:** 大量使用青石作为基础和承重结构,木骨泥墙为主。公共建筑(鹰巢、广场)规模宏大。有基本的排水意识(明沟)。

* **工具:** 除了铁器,石器、骨器、木器仍是主流。但制作精良,如打磨光滑的石斧、锋利的骨针、结实的木犁(用于驯鹿?)。

* **陶器:** 实用为主,多为灰陶、红陶,器型厚重,烧制温度应不低(能用于煮食和储存水)。装饰简单(绳纹、划纹)。比汉部落的陶器更规整,但艺术性不强。

* **纺织:** 看到麻布和粗糙的毛织物。有简单的踞织机。

* **驯养:** 巨型角鹿是重要的畜力(运输、骑乘?),可能还有犬只(听到过犬吠)。

* **食物:** 以肉食(渔猎、驯养)为主,辅以采集的根茎、浆果。似乎有初步的谷物种植(在广场边缘看到少量类似黍的植物晒在席子上)。

* 对烈风酋长是敬畏与服从。

* 对大萨满是虔诚与依赖。

* 对外来人(石墨)是警惕与排斥。他能感觉到那些守卫和偶尔路过的族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距离感。

* **婴儿带来的猜疑:** 这是最让石墨不安的暗流。烈风酋长那锐利的一瞥绝非偶然。一个外族男人,带着大酋长重伤垂死的女儿,还抱着一个婴儿归来…这足以引发最坏的联想。流言蜚语恐怕已经在私下蔓延。

第三天傍晚,当守卫送来食物时,神情似乎有些不同以往。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战士,在放下陶罐时,飞快地、用极低的声音对石墨说了一句:“阿狸大人…还没醒。大萨满…用了冰魄髓…很危险。” 说完,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退了出去。

冰魄髓?石墨心中一凛。听名字就绝非善物!大萨满连这种极端手段都用上了,阿狸的情况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目标似乎正是他的客石屋。声音中带着一种刻意的喧哗和高高在上的意味,与屠石那种沉稳的脚步声截然不同。

雪貂立刻警惕地竖起耳朵,窜到门边。

门被粗暴地推开,并非守卫,而是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瘦高,穿着一件用鲜艳的朱砂和靛蓝染色的麻布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星辰与河流图案,外面还罩着一件雪白的、不知名鸟羽制成的短披风。他面容白皙,保养得宜,与周围那些风吹日晒的战士形成鲜明对比,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嘴唇很薄,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弧度。他手中也拄着一根骨杖,但杖头镶嵌的不是水晶,而是一块打磨光滑、内里仿佛有星云流转的黑色陨石(也可能是某种特殊矿石)。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倨傲的年轻学徒,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的铁矛战士,显然是他的护卫。

“哦?这就是我们尊贵客人下榻的地方?倒也还算干净。”来人用带着明显优越感的语调开口,声音有些尖细。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屋内扫视,最后定格在石墨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自我介绍一下,”他微微抬起下巴,“我是风语部落的**星见祭司,辉光**。奉大萨满之命,前来看看,我们远道而来的‘恩人’,是否安好。” 他将“恩人”二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石墨心中一沉。麻烦来了。这个辉光祭司,看装束地位仅次于大萨满,但气质阴鸷,绝非善类。他来找自己,绝不可能只是“看看”。

石墨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汉部落的礼节(右手抚胸):“原来是辉光祭司。承蒙关照,伤势已无大碍。” 他刻意忽略了对方语气中的刺。

辉光祭司踱步进来,目光在石桌上的食物残渣、角落的狼皮褥子、以及石墨腿上的药膏痕迹上扫过,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看来大酋长和星语者大人对阁下真是礼遇有加啊。一个外族人,能住进神殿区的客石屋,享用战士级别的食物和伤药…” 他话锋一转,狭长的眼睛锐利地盯住石墨,“只是不知,阁下带来的那个孩子,可还安好?听说…是个男孩?”

终于来了!石墨心中警铃大作。对方果然是冲着婴儿来的!

“孩子很好,多谢关心。”石墨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很好?”辉光祭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跟随着重伤垂死的阿狸大人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族首领…辉光很好奇,这孩子的母亲…是谁?”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石墨,“是在那混乱的冰川之地?还是在你们那…闻所未闻的汉部落?”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门口的守卫也绷紧了身体。雪貂发出威胁的低吼。

“祭司大人,”石墨的声音冷了下来,“孩子是在冰川之地的混乱中幸存下来的孤儿。他的父母死于冰爪战士的屠刀。我见他可怜,不忍弃之荒野,便带在身边。至于他的具体身世,战乱之中,如何能知?这与阿狸小姐的伤势,似乎并无关联。”

“孤儿?好一个孤儿!”辉光祭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尖锐,“一个连生父生母都不明的孩子,一个被外族人带来的孩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阿狸大人身边!阿狸大人可是我们风语部落尊贵的‘鹰之眷顾者’,她的血脉关乎部落的未来!” 他向前逼近一步,咄咄逼人,“谁能保证,这不是某些居心叵测之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石墨一眼),妄图混淆高贵的鹰之血脉,在部落中埋下不祥的种子?!尤其是在大酋长之子鹰爪大人战死沙场之后!”

**鹰爪战死?!** 石墨心中剧震!这是他第一次听说!烈风酋长的儿子死了?这绝对是部落的惊天大事!难怪烈风看婴儿的眼神如此复杂!难怪辉光要借题发挥!

“辉光祭司!”石墨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怒意,“你是在暗示我谋害了烈风酋长的继承人,然后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儿,妄图染指风语部落的权力吗?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我救下阿狸小姐,千里迢迢送她归来,难道就是为了承受这种无端的猜忌和侮辱?若是如此,我石墨现在就可以带着孩子离开青石城!阿狸小姐的恩情,我已尽力偿还,无愧于心!”

他作势就要去抱被放在角落狼皮褥子上熟睡的婴儿(由女战士之前送来)。他必须表现得强硬!退缩只会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

“离开?哼!”辉光祭司厉声道,“你以为青石城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阿狸大人苏醒说明一切之前,在孩子的身世彻底查清之前,你哪里也去不了!这孩子…也必须交由神殿看管!以确保他血脉的‘纯净’!” 他身后的两名学徒立刻就要上前去抢婴儿!

“我看谁敢!”石墨猛地抄起一直放在手边的、那根造型怪异的石矛,横在身前!矛尖上凝固的硝石油脂混合物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他眼神锐利如刀,一股久经生死搏杀的气势陡然爆发!门口的守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铁叉矛,空气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雪貂更是炸起全身毛发,呲着牙,发出尖锐的嘶鸣,挡在婴儿前面!

辉光祭司显然没料到石墨如此强硬,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脸色更加难看。“你…你想干什么?在风语部落的神殿区动武?你想找死吗!” 他色厉内荏地喝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沉稳如铁、带着无尽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如同惊雷般打破了僵局:

“辉光!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门口,烈风酋长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他依旧披着那件黑色猛兽大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鹰隼般的目光先扫过屋内紧张的局面,最后如同两柄冰冷的铁锥,狠狠钉在辉光祭司脸上。

他身后,跟着神情冷峻的屠石,以及另外几名气息彪悍的头领。一股无形的、远比辉光更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屋。

辉光祭司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连忙躬身行礼:“大…大酋长!辉光只是…只是担忧阿狸大人的清誉和部落血脉的纯净,前来询问…”

“询问?”烈风酋长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让辉光祭司浑身一颤,“带着战士,闯进我安排的客居,威逼我的客人,抢夺一个婴儿?这就是你的‘询问’?星语者还在鹰巢为阿狸的生死耗尽心力,你倒有闲心在这里搬弄是非?!”

“大酋长息怒!辉光绝无此意!只是…”辉光祭司还想辩解。

“够了!”烈风酋长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这孩子的事,我自有分寸。在阿狸醒来之前,谁再敢妄加揣测,惊扰客人,休怪我烈风不讲情面!滚回你的观星台去!”

最后一句,如同冰冷的鞭子抽下。辉光祭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发一言,怨毒地瞥了石墨一眼,带着学徒和护卫,狼狈地退了出去。

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烈风酋长这才将目光转向石墨,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穿透。石墨依旧保持着持矛戒备的姿态,胸膛微微起伏,刚才的冲突也让他气血翻涌。

“放下你的武器。”烈风酋长的声音平静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青石城,没人能动我烈风的客人。”

石墨缓缓放下石矛,但身体依旧紧绷。

烈风酋长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那个熟睡的婴儿脸上,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疑虑,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下的痛楚?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鹰爪…我的儿子,风语部落最勇猛的战士,死于三个月前与奔流河上游‘黑齿部落’的冲突。为了掩护族人撤退,他独自断后…被黑齿的毒箭射穿了心脏。”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悲恸和怒火。

石墨默然。他终于明白烈风那眼神的含义。丧子之痛,加上女儿重伤垂死,这个铁打的酋长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煎熬?那个婴儿的存在,对他而言,恐怕既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刺痛,也可能是一丝渺茫到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关于血脉延续的希冀?这其中的复杂情感,外人难以体会。

“这孩子…”烈风酋长指着婴儿,“在阿狸醒来,说清一切之前,留在你身边。但,”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看好他。也…看好你自己。辉光的话虽然恶毒,但并非全无道理。青石城很大,人很多,心思…也很杂。不要给我杀你的理由,汉部落的首领,石墨。”

说完,他不再看石墨,转身大步离去,黑色的大氅带起一阵冷风。屠石深深地看了石墨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好自为之”,也跟着离开。守卫重新关上了门。

石屋内,只剩下石墨、熟睡的婴儿、警惕的雪貂,以及那跳跃不定的火光。

石墨缓缓坐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与辉光祭司的冲突,烈风酋长的警告,如同两盆冰水,将他刚刚恢复的一丝暖意彻底浇灭。青石城的“礼遇”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危机。

阿狸的生死未卜。

婴儿的身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辉光祭司的敌意毫不掩饰。

烈风酋长的态度暧昧不明,充满了试探和保留。

而他自己,一个掌握着超越时代知识却手无寸铁的“囚徒”,身处这铁器武装的万人部落核心,孤立无援。

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掌,又看向那根造型怪异的铁矛,矛尖的硝石粉末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弱的晶体光芒。

**知识…或许真的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需要契机,一个证明自己价值、扭转局面的契机。阿狸的伤势…或许就是关键?可那冰魄髓…连大萨满都束手无策的“寒毒”…他一个外人,又能做什么?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前世关于外伤感染、败血症、以及极端环境下急救的零星知识…虽然渺茫,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夜色渐深,鹰巢方向的诵念声和鼓点依旧在持续,如同为生命敲响的丧钟,也如同为未来奏响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序曲。青石城的壁垒,不仅由坚硬的青石和冰冷的铁矛铸成,更由人心中的猜忌、权力的欲望和古老的规则构筑。石墨知道,他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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