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历锋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脚步落下,双臂骨裂处传来的剧痛和肋下旧伤如同被反复撕扯的灼烧感,都在疯狂地提醒他——这具躯壳正在加速崩解。背上帮主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温热的血顺着历锋的脖颈流下,渗入冰冷的锦袍,黏腻,腥甜。
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被剧痛和死亡阴影反复冲刷后的、近乎虚无的冰冷。他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双腿之上,五毒掌残存的内力被榨取到极限,催动着他在漆黑崎岖的山林中亡命飞驰。身后的咆哮和那令人窒息的尸气威压,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着他们逃离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令人绝望的尸气威压终于被浓密的林木和曲折的山势甩开,只剩下山林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甘的咆哮时,历锋的脚步才猛地一个踉跄。他再也支撑不住,背着重伤的帮主,重重靠在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古树树干上。冰冷的树皮硌着后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
“咳…咳……”背上的帮主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血液从他嘴角不断涌出,染红了历锋肩头的布料。“锋…锋儿……”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气若游丝。
历锋缓缓将帮主从背上放下,让他倚靠着粗壮的树干。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惨淡地照在帮主脸上。那张原本红润威严的脸庞,此刻灰败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嘴唇干裂发紫,浑浊的老眼努力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
“那…那东西…”帮主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里拉风箱般的杂音,“…不是…凡俗…能敌…仙…凡之隔…咳咳…是…天堑…”他又咳出一大口血沫,眼神死死地盯着历锋,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沉重告诫,“…走…带着…阿苦…囡囡…走…离开…永远…别碰…别…碰‘山上’…答应…我…”
深潭般的目光与帮主那濒死却依旧锐利的眼神交汇。历锋清晰地看到了那眼神深处,除了告诫,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对山上力量的恐惧,对当年那灰袍道人的恐惧,对眼前这条他亲手喂养、如今却已完全失控的毒蛇的…恐惧。
历锋的呼吸平复了一些,但身体内部的腐朽感却如同苏醒的毒虫,啃噬着他的根基,带来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他缓缓蹲下身,靠近气息奄奄的帮主。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重伤后的艰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帮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别说话。我带你回去。”他伸出手,似乎要去搀扶帮主的手臂。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帮主那冰冷、沾满血污的衣袖时——
他的左手,那只在刚才亡命奔逃中一直紧握成拳、死死贴在身侧的手,极其隐蔽地、如同毒蛇吐信般动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几乎被山风掩盖的破空声!
一节干枯、灰败、如同被烈火烧焦的树枝般的东西,带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冰冷污秽的腐朽腥气,精准无比地从他紧握的左手指缝中电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正是他从活尸爪下撕裂的道袍碎片中,死死抠下来的——那节干枯的、来自“山上”的残骸!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利刃刺破败革的声响!
那节干枯的僵尸手指,如同世间最阴毒的暗器,毫无阻碍地、深深钉入了帮主因重伤而毫无防备的、剧烈起伏的胸膛!位置极其刁钻,避开了肋骨,直透心脉!
“呃——!”
帮主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终于看清了什么的、冰冷的绝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吸气声,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肉眼可见的、污秽粘稠的灰白色气息,如同活物般从那节插入胸膛的僵尸手指上疯狂弥漫开来!瞬间侵染了帮主的伤口!那灰白气息所过之处,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失去所有生机!更有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死寂的寒意,顺着血脉经络,疯狂地涌向帮主的四肢百骸,与他体内沉寂多年的“蚀骨寒毒”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帮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被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取代!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历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在迅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空洞。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几口混合着灰白气息的、粘稠乌黑的血块。
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着那双迅速失去神采的眼睛。历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愧疚,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缓缓地、近乎漠然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帮主那已经变得冰冷僵硬的、沾着污血和灰白气息的脸颊。
“井口之外,尚有苍穹…”历锋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在死寂的山林中飘散,“您说得对…帮主。”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那双彻底失去光芒、只剩下死亡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冰冷地吐出:
“可惜,您挡住了我…看天的路。”
话音落下,他猛地抽回了手。那节干枯的僵尸手指依旧深深钉在帮主的胸膛,只留下一个不断逸散着灰白气息的、狰狞可怖的孔洞。
帮主的身体彻底停止了抽搐,软软地瘫靠在冰冷的树干上,头颅无力地垂下。一代枭雄,青岚剑宗弃徒,黑虎帮真正的缔造者,最终死在了自己亲手喂养的毒蛇口中,死在了他毕生恐惧的“山上”力量的残骸之下。
山林死寂。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历锋静静地站在帮主的尸体前,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骨裂剧痛、掌心隐现青紫脉络的手。指尖上,沾染了一丝帮主脸上冰冷的污血和那粘稠的灰白气息。他面无表情地将指尖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浓烈的血腥,混合着那来自活尸的、冰冷污秽的腐朽腥气,还有一丝……属于帮主体内沉寂多年、此刻却被彻底引爆的“蚀骨寒毒”的阴冷。
他缓缓放下手,目光落在帮主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和那节刺目的枯指上。深潭之下,那名为贪婪和疯狂的毒蛇,在死亡的倒计时催逼下,终于彻底撕碎了所有温情与恩义的伪装,露出了冰冷致命的獠牙。
他需要完整的黑虎帮。他等不了了。
历锋弯下腰,动作带着重伤后的迟滞,却异常稳定。他伸出那只还能勉强用力的左手,握住了那节深深嵌入帮主胸膛的枯指。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污秽力量瞬间顺着手臂传来!五毒掌的内力本能地运转抵抗,发出细微的“嗤嗤”消融声,掌心隐现的青紫脉络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他猛地用力!
“噗!”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拔出朽木的声音,那节枯指被硬生生拔了出来!断口处残留着乌黑粘稠的污血和丝丝缕缕挣扎的灰白尸气!历锋看也不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帕,将这节致命的证物仔细包裹起来,塞回怀中贴身藏好。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双臂传来的剧痛。他抓住帮主尸体的肩膀,将他沉重的身躯背到自己背上。动作间,他刻意让帮主胸前那个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粘稠乌黑的血污和那灰败干瘪的皮肉触目惊心。他又从自己肋下那道旧伤附近,狠狠挤压了几下,让更多的鲜血渗出,染红了本就破烂的锦袍前襟,更将一些血迹和尘土抹在帮主的尸体和自己脸上、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背起帮主的尸体,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黑虎帮总坛的方向,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骨裂处的剧痛和根基腐朽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当他背着帮主的尸体,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地出现在黑虎帮总坛那戒备森严的大门时,整个黑虎帮瞬间陷入了死寂,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惊骇与混乱!
“帮主——!”
“副帮主!”
“天啊!发生什么事了?!”
留守的帮众和头目们瞬间围了上来,看着帮主胸前那狰狞恐怖、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口,看着他灰败死寂的面容,再看着历锋那同样凄惨重伤、摇摇欲坠的模样,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历锋背着重重的尸体,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尖上。他走到总坛议事大堂中央,在无数道惊骇、悲痛、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帮主的尸体放平在大堂冰冷的地面上。
他踉跄了一下,似乎随时会倒下。一个机灵的管事连忙上前搀扶。
历锋猛地挥手甩开他!他挺直了腰背,尽管那挺拔的身姿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他抬起那张沾满血污和尘土、苍白却依旧带着深沉威严的脸,深潭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惊惶失措的面孔。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
终于,历锋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种沉痛到极致的疲惫,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大堂:
“栖霞岭…岭上观…”
“有…邪祟…非人…”
“帮主…为护我…力战…而亡…”
“随行精锐…尽殁…”
他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带着血泪的重量。他缓缓抬起那只骨裂的、微微颤抖的手臂,指向地上帮主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悲愤:
“那东西…非人力可敌!”
“爪牙…带着…死气…”
“帮主…就是…被此邪物所害!”
大堂内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岭上观?邪祟?非人?连帮主都……所有人看向帮主胸前那灰败干瘪的恐怖伤口,再联想到副帮主和精锐们的惨状,无不头皮发麻,寒气直冲天灵盖!
历锋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再次溢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但他强撑着,深潭般的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和决绝,扫过那些惊惧的头目:
“帮主…临终…”
“托付…黑虎帮…予我…”
“传…玄铁令…”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即日起…我…历锋…”
“接任…黑虎帮…帮主之位!”
“重整帮务…为帮主…复仇!”
“护我…帮众…周全!”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血火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和滔天的仇恨!如同受伤的头狼,在群狼环伺的绝境中,发出了接管狼群的咆哮!
大堂内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历锋身上。看着他浴血的威严,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仇恨和沉痛,看着他身后帮主冰冷的尸体……恐惧、悲痛、茫然,最终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迅速转化为一种对强者的依赖和盲从。
短暂的沉寂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单膝跪地,嘶声吼道:“参见帮主!”
如同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
“参见帮主!”
“参见帮主!”
声浪如潮,带着恐惧过后的狂热和臣服,响彻了整个黑虎帮总坛!
历锋站在声浪的中心,背对着帮主冰冷的尸体,面朝着匍匐在地的帮众。深潭般的眼底,映照着大堂内摇曳的火把光芒,也映照着那冰冷尸体胸前狰狞的伤口。那伤口,是他亲手凿开的通往“苍穹”的阶梯,也是他给自己套上的、更加沉重的血色枷锁。
他缓缓抬起手,虚按了一下。喧嚣的声浪瞬间平息。
“厚葬…帮主。”
“抚恤…战死兄弟。”
“封锁…栖霞岭消息。”
“即日起…黑虎帮…进入战时戒备!”
“一切…听我号令!”
冰冷威严的声音,如同无形的铁律,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新的时代,以帮主的血为祭品,在这片黑暗的土壤上,拉开了帷幕。深潭之底的毒蛇,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昂起了它冰冷致命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