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山庄的月光冷得像淬了毒的刀,月照茶花,刀却杀人。
曼陀山庄的白玉阶浸着血色,青衣婢女捧着的烛台在夜风里忽明忽暗。王夫人指甲上的蔻丹掐进金丝楠木椅背,段誉看见裂痕里渗出松脂,像凝固的泪。
王夫人又摔碎一个青瓷盏时,段誉的衣角已被茶渍染成深褐。慕容复垂首站在牡丹花丛中,玉冠上的东珠映出他眼底的寒光。
\"好一个姑苏燕子坞!\"王夫人的金步摇在烛火里乱颤,\"先是假意定亲,然后是盗我琅嬛玉洞的——\",
\"舅妈息怒。\"慕容复忽然跪下,膝盖碾碎了半朵绿牡丹。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棱,
\"晚辈此举实为情非所以,复已备好极品茶花十株,权当赔礼。\"
段誉怔住,慕容复的指尖正悄然勾住他袍角,那抹力道轻得像蝴蝶振翅,却让他想起无量山悬崖边的藤蔓。
\"极品茶花?\"王夫人的冷笑忽然凝在唇角。
慕容复已解下腰间玉瓶,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虹光,\"还有这西夏的悲酥清风.....\"
茶盏落地的脆响惊飞夜鸦。王夫人盯着玉瓶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用银针挑开的伤疤。慕容复适时叩首,发间东珠撞在青石板上,碎成七八个细小的月亮。
\"请舅妈准许复与段公子暂住蔓陀山庄。\"他的前额贴着带露的草叶,\"过几日我与他共去少林参加武林大会......\"
段誉突然嗅到一丝血腥气。慕容复攥着他袍角的指节正在渗血,而王夫人的指甲已掐进掌心。
夜风卷着曼陀罗花香掠过回廊,将慕容复未说完的话撕成碎片。
\"大理世子?\"
她冷笑时满园山茶都在颤,\"段正淳的种也配进我的门?\"
王夫人的攒花金步摇突然刺破寂静:\"复儿!\"
\"在。\"
折扇\"唰\"地展开,扇面大燕疆域图墨迹未干,\"这位段公子精通六脉神剑......\"
\"剑气能斩茶花否?\"王夫人袖中飞出七尺红绫,缠住段誉脖颈的刹那,慕容复的扇骨已抵住她腕间神门穴。
茶花簌簌落了满地。
\"姑母的十八学士开得正好。\"慕容复回手扯过段誉,\"段公子可知,当年鲜卑慕容......\"
“慕容一家原是大燕皇族余脉…”。
段誉的袍角还在滴太湖的水,“原来如此…”,
慕容复的扇坠忽然晃到他眼前,是一只和田玉雕的燕子,翅膀上刻着\"大燕\"二字。
慕容复的玄色披风扫过青砖,恰好挡住三根淬毒的银针。针尖没入披风褶皱时,他折扇已挑起白玉盏:\"舅母,茶凉了。\"
\"住下可以。\"王夫人忽然轻笑,笑声混着暗器破空声,\"但若敢再碰我一株茶花——\"
她的金簪已抵住慕容复咽喉。段誉刚要开口,却见慕容复喉结滚动,眼尾的朱砂痣艳得惊心。
\"舅妈放心。\"他将空瓶抛向池中锦鲤,涟漪里浮起一尾翻白的鱼,\"复与段公子形影不离便罢了......\"
他突然咳嗽,咳声震响檐角铜铃。
\"慕容公子受伤了?\"
\"旧伤。\"折扇翻转间露出背面的断剑图,\"被大宋禁军统领的流星锤所赐。\"
段誉打了个寒颤。
\"段兄可愿看样东西?\"
\"表妹在后园临帖。\"慕容复的声音温如春醪,\"她写《洛神赋》总少三分骨气。\"
段誉喉头发紧。他想起无量山玉像,此刻月光正沿着王语嫣的耳垂流淌。
慕容复的靴底碾过碎瓷,声响像碾过汴梁城的旌旗。
王语嫣腕间的翡翠镯撞上石桌,裂纹里浮起前朝秘色瓷的光泽。慕容复用折扇挑起她一缕青丝:\"表妹的簪子歪了。\"
“来人啊,把语嫣给我关起来,不许他再与慕容复乱跑出去”,王夫人恶狠狠地说完离开了。
\"我希望大燕复国大业完成时......\"
慕容复的吐息拂过段誉耳畔,\"大理仍是段氏的大理。”
曼陀山庄的茶花在月光下泛着血色。地道入口设在枯井中,腐叶与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段誉的指尖抚过井壁裂痕,青苔在石缝里渗出腥甜气息。
\"王姑娘被囚的第三日了。\"
他的声音比井水深沉,袖中短刃折射着月光,映出耕樵二人紧绷的下颌线。
耕夫的锄头磕在青石板上,火星溅入积水,\"地道挖到此处,该见着琅嬛玉洞的气窗了。\"腐土气息忽然浓烈起来,新翻的泥土在火折子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地道内空气滞重如陈年药酒,石壁渗着冷汗般的水珠。
王语嫣的哭声从水牢传来时,段誉的匕首又割下一块青砖。耕夫的铁锹突然顿住——泥土里渗出一线金粉,像是被碾碎的星辰。
\"公子,这地道......\"
\"噤声!\"段誉嗅到龙涎香混着铁锈味。火折子下映出洞壁上斑驳的剑痕。
地道深处传来金铁交鸣。
耕夫的铁镐撬开七寸厚的玄武岩,岩缝里渗出水气。耕夫的铁锹突然发出空洞回响,樵夫用火折子燎过潮湿的土壁,照见三十三枚青铜钉排列成北斗阵,每根钉头都刻着参合庄独有的双燕纹。他们挖穿了琅环玉洞地宫,却触到了慕容氏家墓的暗门。
墓的暗门虚掩着,火折子的光在慕容博的棺木上跳跃。三人合力移开棺盖时,腐木碎屑簌簌落下,惊起壁画上的飞天衣袂无风自动,画中人的眼睛似乎正盯着墓室中央的棺木。
慕容博的棺木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樵夫的柴刀红光闪闪,段誉的凌波微步踩中坤位,袖风扫落浮尘,露出棺底未干的血字:姑苏慕容氏历代祖坟皆空棺。
\"慕容博的坟是空的。\"
\"好个燕子坞!\"樵夫劈碎青铜灯台,\"原来慕容老贼二十年前就设下天大的阴谋,说不定与乔......\"
“快点合上,此事绝不可向外张扬”,段誉着急地胡乱摆手,
地道突然震颤,三人僵在原地,深处传来摩擦石壁的声响,混着梵唱与金铁交鸣。三人合力关上暗门,樵夫腰间的柴刀割断蛛网,五十步外石室里透出紫光。段誉嗅到火焰刀灼烧羊皮的味道,这味道他在天龙寺多次闻过。
忽然有铁器摩擦声自头顶传来。段誉猛然按住樵夫的肩头,三人屏息间,头顶方砖透出一线火光。那火光摇晃着,像极了人在剧烈喘息时的呼吸节奏。
\"鸠摩智?\"
耕夫的喉结滚动,掌心青筋暴起。地道里突然掠过一阵阴风,熄灭的火折子在潮湿的气流中发出簌簌轻响。
段誉贴着湿冷的石壁挪动,忽见前方洞窟炸开一片金光,紫檀木架轰然倒塌,他们看见大红袈裟裹着个光头。
鸠摩智的火焰刀气正将一本残书焚成灰烬。
\"明王好兴致。\"段誉指尖扣住商阳剑穴。
鸠摩智转身时,袈裟上的火焰图腾突然活了过来。他左掌翻出《袈裟伏魔功》秘籍,右掌却已按在石壁暗格:\"段公子来得正好,老衲正想请教......\"
鸠摩智一手催动火焰刀,一手正在撕《袈裟伏魔功》的最后一页。
\"大师好胃口。\"段誉的靴底踩碎琉璃盏,\"这么练法也不怕撑破肚皮?\"
火焰突然变成青色。
王夫人的笑声突然在地道深处炸开,像碎冰掉进热酒。段誉转身时,看见她倚靠石壁,
\"段贼深夜来我琅嬛玉洞是何道理?\"
地道的石壁突然渗出鲜血般的痕迹,那些水珠顺着凹凸的纹路蜿蜒而下,仿佛整座石洞都在流泪。地道顶棚眼见就要塌陷。王夫人飞身奔向出口。段誉凌波微步随后,鸠摩智出去时还不忘了用袈裟卷走七本秘籍。
琅嬛玉洞深处,青铜烛台在石案上投下扭曲阴影。洞外传来夜枭啼鸣,月光在水面碎成银鳞。
众人跃出洞口,洞外的山茶花正被夜风吹散。花瓣掠过鸠摩智的袈裟,在月光下泛着血一样的光泽。
段誉倚着石壁喘息,指尖还残留着六脉神剑灼烧的余温。他听见鸠摩智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却看不见那身袈裟的颜色。
\"小施主的六脉神剑,倒像西域的火油。\"鸠摩智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可惜火候还差三分。\"
段誉忽然嗅到焦糊味。是了,方才他以商阳剑劈开洞门时,剑气在岩壁上留下的焦痕此刻正在渗油。那些油顺着纹路往下淌,在黑暗中划出银蛇般的轨迹。段誉忽然想起无量山的瀑布,此刻该是月光照在水帘上的时候。
\"大师的火焰刀呢?\"段誉摸向洞边的山茶花。\"难道连这点石头也熔不化?\"
鸠摩智低笑,袈裟摩擦石壁的声音里裹着金属的颤音。段誉听见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却不是火焰刀——是佛珠!七颗檀木佛珠带着腥风撞来,在石壁上炸开七朵火花。
“拈花指!”
刹那间,段誉看清了鸠摩智,他站在五步外,袈裟被火花映得忽明忽暗,右手还保持着弹指的姿势。
\"好!\"段誉喝彩,商阳剑再度出鞘。两道剑气在空中绞成旋涡,将滴落的石壁油引燃。火苗沿着石壁蜿蜒而上,映出洞顶\"琅环福地\"四个朱砂大字。
当火焰舔到洞顶时,鸠摩智一个后翻隐入夜色之中,风送来沙哑的声音:
“段公子,老衲在少林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