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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是水。

是亿万根冰冷的钢针,从墨汁般浓稠的夜空里狠狠扎下来,扎在裸露的皮肤上,扎进骨头缝里。林逾白赤着脚,在湿滑、遍布油污和碎石的水泥地上狂奔。每一次脚掌落下,都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冰冷刺骨,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焚烧理智的火焰。

他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沉得像灌了铅。风在耳边呼啸,刮过这片废弃厂区空旷的骨架,声音里却仿佛掺进了无数人窃窃私语的杂音,又尖又细,像生锈的锯条,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末梢。

“别追了……”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破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但那追逐感如影随形,并非来自背后黑暗的厂房深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空气本身——沉重、粘腻,带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窒息感。那是“墙”的味道,是刚刚被他翻越的那座高达五米、冰冷光滑的白色高墙的气息,是无数个日夜将他囚禁其中的、名为“安宁疗养中心”的绝对牢笼。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外面”的狂暴渴望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不祥的雪花噪点。

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厂区边缘一条更窄、更黑的巷子。巷子两边是摇摇欲坠的破败砖墙,上面胡乱涂抹着褪色的油漆和意义不明的符号,在雨水的冲刷下流淌下污浊的痕迹,如同溃烂的伤口。巷子尽头,被一道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铁丝网封死,几辆报废汽车的骨架堆叠在网后,如同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骨骸,在雨幕中投下狰狞的剪影。

死路!

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他猛地刹住脚步,湿滑的泥地让他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磨得生疼。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模糊了视线。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看清眼前这绝望的牢笼。

就在这一瞬——

“嗤——!”

一道刺目、霸道到极致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巷口的黑暗!

那不是灯光。那是一把凭空出现的、燃烧着纯粹毁灭意志的利剑!瞬间将狭窄的巷子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雨水在光柱中变成了亿万条急速下坠的银线,世界被剥离了所有色彩和细节,只剩下纯粹的光与影。林逾秀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强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视网膜上,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光晕中心一个急速放大的、带着震耳欲聋轰鸣的黑色轮廓——巨大、狰狞、充满了钢铁的冰冷质感。

没有恐惧的尖叫。在那白得能烧穿灵魂的光芒里,在那吞噬一切的巨大轰鸣声中,林逾白残破的意识里,最后闪过的竟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纯粹得近乎天真的念头:

‘好吵……这灯……能关掉么?’

念头刚起,巨大的冲击力便如同攻城锤,狠狠撞上了他的身体。

世界在眼前旋转、碎裂、失重。所有的声音——雨声、引擎的咆哮、他自己骨头断裂时那令人牙酸的脆响——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空,拽入永恒的静默。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温柔地涌了上来,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吸引力,彻底将他吞没。

【叮!】

一个毫无起伏、冰冷得如同两块生铁互相摩擦的电子音,骤然在这片虚无的黑暗、在他空茫的意识深处响起。这声音本身就像是一种入侵,一种粗暴的定义。

【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与极端生存环境适配性…正在检索可用系统…绑定中…】

【‘真善美传播系统’(beta-7型)符合绑定条件…尝试绑定…】

冰冷的电子音流畅地运行着,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

【扫描宿主生命体征…微弱…濒危…】

【扫描宿主精神波动…异常…极度紊乱…契合度计算中…警告!警告!】

那流畅的电子音猛地拔高,变得尖锐、急促,仿佛高速运转的精密引擎突然被灌进了滚烫的砂砾,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噪音!

【发现高浓度未知精神污染源!正在侵入核心协议…污染等级:Keter!重复!污染等级:Keter!】

【核心协议遭受…污染…逻辑冲突…无法解析…尝试启动净化协议…净化协议…失效…】

【尝试重启…重…启…失…败…核心协议…逻辑…底层…遭受…篡改…】

尖锐的警报声和刺耳的摩擦噪音在意识深处疯狂交织、撕扯,持续了令人心悸的数秒钟。然后,一切杂音如同被掐断的琴弦,骤然陷入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绝对死寂。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滋…滋滋…初始…任…务…模…块…受…干扰…】

一个非男非女、混合着极度冰冷电子质感与某种腐朽木讷气息的怪异声音,取代了之前的警报,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电台,在空旷的废墟中独自呓语。

【任…务…修…正…完…成…滋…新…手…任…务…生…成…】

这怪异的声音无视了宿主的濒死状态,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开始自顾自地宣读:

【新手任务发布:滋…‘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任务地点:滋…‘弘文书院’(甲子年·乡试科场)…】

【任务目标:滋…确保至少三名考生…滋…背诵《论语》十则…滋…并通过…滋…科举…乡试…滋…】

【任务时限:三…个时辰…滋…】

【任务失败惩罚:滋…剥夺‘秀才’功名…滋…永不录用…滋…】

一连串混乱、扭曲、夹杂着大量刺耳杂音和意义不明古文词汇的提示,在林逾白空茫的意识里疯狂刷屏。那“永不录用”的杂音余韵尚未消散,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将他从这片虚无的黑暗深渊中狠狠拽离!

“呕……”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腐气味,如同实体,猛地灌入鼻腔。

是灰尘,厚重的、仿佛积攒了数百年的灰尘,带着泥土的腥气。是霉菌,在潮湿阴暗中疯狂滋长、腐败的霉味,浓得发腻。是朽木,被白蚁蛀空、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的、带着甜腥的腐烂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油脂腐败混合着铁锈的、淡淡的腥甜气味,丝丝缕缕,缠绕在更深层,如同渗入骨髓的寒意。

林逾白身体猛地一抽,像一具被电流击中的尸体,从冰冷坚硬的地面弹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干呕声。胃部痉挛抽搐,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酸涩的胆汁和空气。他剧烈地咳嗽,咳得眼前金星乱冒,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着粗糙的砂砾。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大脑。他用力甩了甩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从模糊的黑暗中凝聚起来。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脚下积满厚厚灰尘的青砖地面。砖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纤细的杂草,透着绝望的生机。抬起头,视野所及,是一个极其空旷、极其高敞的大厅。几根粗壮得需数人合抱的朱漆木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上方黑沉沉、望不到顶的屋顶。柱子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腐朽发黑的木质,如同溃烂的皮肤。屋顶的梁椽结构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像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骨架,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天幕。墙壁是灰扑扑的土坯,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同样灰败的底色。几扇高大的、糊着破碎窗纸的雕花木窗歪歪斜斜地敞开着,外面是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没有一丝星光或月光透入,只有呜咽的风声在破窗间穿梭、碰撞,发出如同无数幽魂低泣般的凄厉回响。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除了他,只有……人。

很多人。

他们或坐或站,散落在空旷大厅的各个角落,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棋子。有的穿着现代的冲锋衣、沾着泥土的t恤牛仔裤,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眼神涣散地扫视着四周;有的则穿着样式古怪、仿佛从历史剧里走出来的粗布短打或麻衣劲装,眼神警惕而彪悍,肌肉紧绷,像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高度紧绷的敌意和猜忌,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人,如同受惊的野兽,各自占据着一小块布满灰尘的地盘,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林逾白。

林逾白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湿透、肮脏的病号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扑扑、样式粗陋、浆洗得发硬甚至有些扎皮肤的麻布短褂和长裤,脚上蹬着一双同样破旧、鞋底磨损严重的圆口布鞋。衣服很旧,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渍的馊味,但意外的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新来的?”

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粗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逾白循声望去。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蹲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肘部磨得发亮的蓝色工装裤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他手里捏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草棍,正无聊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他看向林逾白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新人的意味。

林逾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麻木的眼神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就像“疗养中心”里那些被药物和电击抹平了棱角的“老病号”。他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嗯。”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不再看那工装男,视线转向更远处。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冰冷的敌意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发紧,但更深处,一种奇异的、仿佛归巢般的“熟悉感”却悄然滋生。这地方…这弥漫的腐朽、压抑、如同实质般充满恶意的空气…和他待了不知多久的“疗养中心”某些被严格封锁的、关押“特殊病患”的“观察区”深处,何其相似。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那些扭曲变形的肢体动作,那些无法理解的呓语…只不过,这里的布景更“复古”,规模更宏大。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一声烦躁的咆哮猛地炸响,带着浓重的惊恐和虚张声势的怒意,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说话的是个穿着花里胡哨、被雨水和泥泞弄得一塌糊涂的丝绸衬衫的光头胖子。脖子上挂着的粗大金链子随着他激动的动作晃荡。他挺着滚圆的肚子,脸上的横肉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老子刚在‘碧波湾’泡着脚,小妹儿按摩还没按完呢!哪个龟孙儿把老子弄这来了?!出来!给老子滚出来!知道老子是谁吗?!”

他的叫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风声在破窗间呜咽,如同嘲讽。

“闭嘴吧,肥佬。”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压下了胖子的咆哮。声音来自一根粗大的柱子旁。

说话的是个女人。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紧身皮衣,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被一根简单的皮筋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她背靠着冰冷的朱漆木柱,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刃口异常锋利的匕首。匕首在她指间灵活地翻转,带起一道道冰冷的弧光。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过光头胖子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随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角落。

“不想死就安静点。”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看看周围。再看看你自己。”

光头胖子顺着她冰冷的目光看去,先是落在自己沾满泥泞、价值不菲的衬衫和裤子上,随即目光扫过整个大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嘴唇哆嗦着,却再也骂不出声。

林逾白的目光也再次扫过整个空间。大厅并非完全空旷。在那些巨大的柱子之间,靠近布满剥落墙皮的灰败墙壁的地方,摆着一些……东西。

那是几张极其破旧、布满刀砍斧凿痕迹和深色污渍的长条木案。案几后面,摆放着同样破旧、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蒲团。而案几上,散落着一些物件——几张边缘磨损、字迹模糊发黄、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纸页;几支早已干涸开裂、笔毛散乱如枯草的毛笔;几块龟裂成碎块、如同风化骨骼的墨锭;还有几盏样式古旧的、灯油早已干涸、布满铜绿的铜质油灯。

一股寒气,无声无息地顺着林逾白的脊椎爬了上来。不是因为那些破旧的文具本身,而是因为……那些案几旁,似乎萦绕着某种东西。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一种粘稠的、冰冷的、仿佛凝结了无数怨毒目光的“注视感”,正从那些空无一物的蒲团上、从那些布满裂痕的墨锭里、从那些干涸的灯盏深处……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地锁定了大厅里每一个活人,包括林逾白自己。那感觉,比工装男的麻木、皮衣女的冰冷、光头胖子的恐惧,更加纯粹,更加…饥饿。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了大厅。刚才还存在的零星私语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越来越响的风声在空旷的穹顶下盘旋,以及众人压抑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当——!!!”

一声沉闷、悠长、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钟鸣,毫无征兆地从大厅深处那无边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古老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死气,如同丧钟敲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风声和呼吸。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嗡——

随着钟声的沉重余韵还在梁柱间回荡,大厅中央,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凭空亮起。光芒迅速扩散、扭曲、拉伸,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边缘不断蠕动变幻的轮廓。那轮廓像是一面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古老铜镜虚影,镜面深处却又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人脸。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冰冷地映照着下方一张张惨白或惊恐的脸,将影子拖得老长,如同摇曳的鬼魅。

【滋……滋……咔……】

尖锐刺耳的电流杂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在意识深处时更加刺耳,仿佛无数根生锈的铁钉在玻璃上反复刮擦,直接摩擦着众人的耳膜和神经。

【诸……位……生……员……】

一个非男非女、混合着极度冰冷电子质感与某种腐朽木讷气息的怪异声音,从那不断扭曲的幽绿轮廓中发出,断断续续,如同信号即将中断的广播,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甲子年……弘文书院……乡试……滋……即刻……开……考……】

【考……场……规……矩……滋……尔等……需……谨……记……违者……严惩……不贷……】

那声音顿了顿,电流杂音变得更加密集刺耳。

【一、开考信号响前……滋……不得擅动笔墨……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违者……滋……逐出考场……永不录用……】

【二、考试期间……滋……需保持肃静……大声喧哗者……滋……割去……滋……舌头……以儆效尤……】

【三、试卷分发后……滋……不得污损……滋……不得传递……不得……窃视他人……违者……滋……剁……手……断……指……】

【四、考试结束……滋……钟鸣三响……滋……无论答完与否……滋……必须……立即……停笔……滋……离场……滋……违者……滋……永……留……书……院……侍……奉……先……贤……】

冰冷、残忍、毫无感情的规则,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杂音和渗入骨髓的威胁,一条条宣读出来。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滋啦”的噪音,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脏上。大厅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有人牙齿咯咯作响,浑身筛糠般颤抖;有人双腿发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面无人色;那个光头胖子更是双眼翻白,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臊气的水渍,瘫软如泥。

【滋……滋……本次乡试……滋……题目……为……】

空中的幽绿光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那张模糊的人脸轮廓痛苦地扭曲着,声音变得更加破碎扭曲,如同坏掉的留声机。

【论……语……十……则……】

【滋……需……默写……滋……完整……无误……一字……不差……】

【滋……需……理解……其……微言……大义……滋……并……以……之……策论……时……弊……针砭……朝……政……】

【滋……滋……试卷……滋……即刻……分发……诸生……好自为之……】

“嗡——!!!”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仿佛无数只金属蜜蜂同时振翅的恐怖蜂鸣猛地炸响!

空中的幽绿光影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惨绿强光,随即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充满毒气的脓包,骤然熄灭!大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远处几根柱子上挂着的、散发着惨白微弱光芒的纸灯笼,在阴冷的风中无力地摇曳着,将晃动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投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和斑驳的墙壁上。

“噗通”、“噗通”几声闷响,是几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冲击,直接晕死过去,瘫软在地。

“论语?默写?策论?针砭朝政?!”瘫在地上的光头胖子发出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老子……老子连字都认不全啊!这他妈是要我死啊!要我的命啊!”

“冷静点!!”皮衣女人再次厉声喝道,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锐利的眼神如同探照灯,更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愈发浓郁的黑暗,声音急促,“规则是死的!一定有生路!大家别慌,先聚拢,别落单……”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只是她。

大厅里所有还站着、还勉强保持清醒的人,身体都在同一瞬间彻底僵硬。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同时抚过皮肤、钻进毛孔的阴寒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带着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陈旧的、仿佛在地下埋藏了数百年的、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林逾白的头皮猛地一炸,脖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里,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大厅里,那些原本空无一物的破旧长条木案后面,不知何时,坐满了“人”。

它们穿着破破烂烂、沾满污渍和暗褐色干涸痕迹的、勉强能辨认出是古代生员样式的长衫。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大块大块的深色尸斑和腐烂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仿佛来自地狱磷火般的惨绿光芒,那光芒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贪婪。干枯开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焦黑的牙齿。它们僵硬地坐在蒲团上,身体微微前倾,腐烂发黑、露出指骨的手指如同枯枝,死死地按在面前同样破旧的案几上。那两团幽幽的绿火,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纯粹到极致的恶意,死死地盯住了大厅中央那些鲜活、散发着恐惧气息的……猎物!

“鬼……鬼啊!!!救命——!!!”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撕裂喉咙的惨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早已绷紧到极限的恐惧!

瘟疫般的绝望和疯狂彻底爆发!人群炸开了锅!有人直接吓晕过去;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喊尖叫,声音刺破耳膜;更多的人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本能的驱使下,朝着远离那些鬼影的方向、朝着大厅那几扇敞开的破窗方向,没命地狂奔!

“跑!快跑出去!离开这里!”有人一边狂奔一边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然而,最先冲到窗边的几个人,身体猛地撞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上!

“嘭!”“嘭!”“嘭!”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如同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的透明橡胶墙!巨大的反作用力将他们狠狠地弹了回来,狼狈地摔倒在地,鼻青脸肿,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出不去了!窗户……窗户被堵死了!有鬼打墙!”摔倒在地的人发出崩溃的哭嚎。

与此同时,那些坐在案几后的厉鬼考生,动了。

它们的动作僵硬而诡异,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吧…咔吧…”声,像是关节生锈了数百年的木偶被强行扭动。它们缓缓地、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腐烂的头颅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动着,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团惨绿的磷火,如同锁定了猎物的毒蛇,死死钉在那些惊恐奔逃的活人身上。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带着刺骨寒意和浓烈怨毒的黑气,如同沸腾的墨汁,从它们腐朽的身躯上弥漫开来,迅速扩散,吞噬着惨白的灯光,将大厅拖入更深的阴影。

“嗬……嗬嗬……”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破败风箱在坟地里抽气般的嘶哑声音,从它们蠕动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血……试卷……我要试卷……”

“功名……我的……功名……还给我……”

“死……都得死……陪我……考……”

混乱、绝望的哭喊尖叫、厉鬼狰狞的嘶鸣、骨骼扭动的咔吧声、以及那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的阴寒死气……瞬间将整个弘文书院的大厅,变成了血腥炼狱的屠宰场!

林逾白站在原地,没有动。

周围是崩溃的哭喊、绝望的奔逃、厉鬼狰狞的嘶鸣和逼近带来的刺骨寒意,还有那如同墨汁般翻涌、散发着恶臭的死气。混乱像狂暴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试图将他们彻底撕碎。

然而,这一切喧嚣和恐惧,落在他眼中,却奇异地褪去了那层令人崩溃的惊悚外衣。

他微微歪着头,那双在昏暗摇曳的灯笼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归家般的“熟悉感”。眼前这扭曲、腐朽、充满恶意和“噪音”的景象,与他记忆中“疗养中心”某些被严格封锁的“特殊观察区”深处,某些“病友”失控时引发的混乱,竟有种奇妙的相似。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那些扭曲变形的肢体动作,那些无法理解的呓语……只不过,这里的环境更“复古”一些,“演员”的妆容更…“敬业”。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粉色运动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被推搡着跌倒,恰好滚到了林逾白的脚边。她惊恐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尘土,正对上林逾白那双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救赎的温暖,只有一片空洞的、映不出任何倒影的深潭。

“救……救我……”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最深的绝望,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林逾白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他的视线穿透了混乱奔逃的人群和弥漫的、如同活物的黑气,牢牢锁定在那些僵硬起身、散发着浓烈怨毒和“噪音”气息的厉鬼考生身上。那些青灰色的皮肤,深陷眼窝里幽幽燃烧的绿火,干裂蠕动的嘴唇,扭曲的肢体……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入他那异于常人的感知。

【任务目标:确保至少三名考生……背诵《论语》十则……并通过……科举乡试……】

系统那混乱扭曲、夹杂着杂音和莫名古文腔调的任务提示,如同卡壳的录音带,再次在他意识深处断断续续地回放起来。

背诵?考试?

一个极其简单、极其清晰、仿佛早已存在的逻辑链条,在他那异于常人的思维里瞬间贯通。

他需要它们背诵。它们需要考试。它们现在很…不安静。很吵闹。不安静,就无法背诵,无法考试。这不行。这很不好。这违背了某种…秩序。

就像在“疗养中心”,那些吵闹的、发出“噪音”的“病友”需要“安静”。而让他们安静下来的方法……

林逾白的目光缓缓移动,如同精准的探针,最终落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张破旧木案上。那张案几旁也坐着一个厉鬼考生,它正僵硬地转动着腐烂的头颅,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空洞的眼窝贪婪地锁定了这边奔逃的人群,尤其是那个跌倒在地、离它最近的女孩。案几上,散落着几张发黄的废纸,一支干裂的毛笔,一块裂开的墨,还有……一把尺子。

一把乌沉沉的、长约一尺半、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惨白灯光下泛着金属冷光的……铁戒尺。

林逾白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很平常,只是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那张案几走去。他穿过混乱奔逃的人群缝隙,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流畅感,仿佛周围那些尖叫、撕扯、厉鬼逼近带来的刺骨寒意以及弥漫的死亡黑气,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点,被他的意识自动过滤。他的目标异常明确——那把戒尺。

“喂!你干什么?!疯了吗?!”刚才那个蹲在地上的工装裤中年男人看到了林逾白的举动,惊骇地低吼了一声,试图伸手去拉他,却被一个仓惶奔逃的人撞开,“别过去!找死吗?!回来!”

林逾白充耳不闻。他的步伐稳定,眼神只锁定在那把冰冷的铁尺上。他已经走到了案几旁,离那个散发着恶臭和怨毒气息的厉鬼考生,只有不到一步之遥!

那个坐在蒲团上的厉鬼考生似乎察觉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的靠近,腐烂的头颅猛地转了过来,正对着他!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团惨绿的磷火如同被浇了油般骤然暴涨,一股混合着浓烈血腥和泥土腥气的恶臭扑面而来!它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开到一个夸张的幅度,露出满口焦黑的尖牙,一股粘稠如沥青的黑气从喉咙深处疯狂涌出,带着刺耳的嘶嘶声,直扑林逾白的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死亡触手可及的瞬间——

林逾白的手,无比自然地伸了出去。不是攻击,不是防御,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恐惧。他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仿佛只是去捡起一件属于自己的、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比如一支笔,或一个苹果。

他的手指,稳稳地、完全地握住了那把冰冷的、沉甸甸的铁戒尺。

就在他握住戒尺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以林逾白握住戒尺的手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波动并非能量冲击,没有掀起任何气浪或声响。它更像是一种……意志的涟漪,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不容置疑的“定义”权柄的具象化!一种强行将混乱纳入“秩序”框架的绝对命令!

那个正欲扑向林逾白、黑气即将喷吐而出的厉鬼考生,所有的动作骤然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深陷眼窝里暴涨的惨绿磷火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捏了一下,光芒瞬间黯淡!那汹涌欲出的粘稠黑气也瞬间凝固在它张开的嘴里,如同被冻僵的毒蛇。

紧接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了!

厉鬼考生那原本僵硬腐朽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烫蜡液的蜡像,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青灰色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蠕动、重组,内部的骨骼发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咯”挤压错位声。它身上那件破烂肮脏的生员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拉扯、重塑,布料上的污渍和暗褐色血迹飞速褪去、消失,颜色变得黯淡却异常“整洁”,样式也诡异地变得板正挺括起来,连那些破洞都仿佛被无形的针线强行“缝合”了。它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团代表无尽怨毒和疯狂的惨绿磷火疯狂摇曳、挣扎,如同风中残烛,颜色迅速褪去、被压缩、最终被强行“凝固”,变成了一对……空洞无神、灰败得如同蒙尘的廉价玻璃珠般的……正常眼珠?虽然那眼珠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更诡异的是,它身上那股浓烈得化不开、足以让活人冻结的怨毒死气,如同被泼了一盆无形的、冰冷的圣水(或者说,格式化液),瞬间被压制、被清洗、被“规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突兀的、死板僵硬的……“规矩”感?仿佛一个被强行套上沉重枷锁、勒令站得笔直、不许有任何多余动作的木偶。一种被彻底剥夺了“噪音”源头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这惊悚的变化只在一两秒内完成!

当林逾白完全握住戒尺,将其稳稳抬起的瞬间,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散发着恐怖气息、择人而噬的索命厉鬼。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浆得硬挺、一丝不苟的旧式生员长衫,身形微微佝偻,脸色青灰却异常“干净”(没有尸斑和腐烂),眼神空洞呆滞却又诡异地透着一种“专注”(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被强行规训过的、死气沉沉的“规矩”气息的……“书生”。

它甚至下意识地、以一种极其刻板僵硬的姿势,微微低垂着头,对着手持戒尺的林逾白,幅度极小地躬了躬身。动作机械,毫无生气,如同提线木偶。

这匪夷所思、荒诞绝伦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冻结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混乱!

几个离得近、正在奔逃或正与鬼影撕扯的玩家,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们惊恐万状地扭过头,看向林逾白和他面前那个“规矩”得让人心底发寒的“书生”,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恐惧。那个工装裤中年男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握着草棍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就连不远处那个一直冷静的皮衣女,手中的匕首也忘了转动,锐利的眼神第一次被纯粹的震惊和茫然占据。

死寂。比之前规则宣读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了这片小小的区域。只有远处依旧传来其他区域的尖叫和嘶吼、骨骼断裂的脆响,以及厉鬼满足的咀嚼声,更反衬出此地的诡异与死静。

林逾白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掂量了一下手中沉甸甸的铁戒尺,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实在感”。这沉甸甸的、线条笔直的物体,似乎与他内心深处某种对“秩序”的渴求产生了共鸣。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里那些依旧在肆虐、散发着怨毒黑气和“噪音”的其他厉鬼考生,最后落回眼前这个被“规训”好的、散发着死寂“规矩”的“书生”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和远处残留的混乱余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呆滞的玩家耳中: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声音平淡,毫无波澜,没有抑扬顿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理所当然的事实。

然而,这句话落在那被“规训”的厉鬼书生耳中,却如同某种不可违逆的、刻入核心的指令!它那空洞呆滞的灰败眼珠猛地转动了一下,僵硬地、一字一顿地,用一种干涩沙哑、毫无起伏、如同生锈齿轮在砂纸上摩擦般的声音,开始重复: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腐朽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却异常“认真”,异常“专注”,如同最笨拙、最死板的复读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林逾白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最耐心、也最冷酷的启蒙先生,继续念出下一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厉鬼书生艰难地跟读着,刻板地模仿着每一个音调,身体随着发音微微前倾,姿态是诡异的“恭敬”。

林逾白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似乎对眼前这个“学生”表现出来的“专注”和“努力”表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他手中的铁戒尺,无声地、稳稳地抬了起来,那冰冷的金属锋芒,在惨白灯笼摇曳的微光下,闪过一道幽暗而致命的光泽。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个僵硬的“学生”的肩膀,投向了那些依旧在黑暗中蠢动、散发着更浓烈怨毒气息和刺耳“噪音”的其他“考生”。那些惨绿的磷火在感受到他目光的瞬间,似乎摇曳得更加剧烈,带着本能的忌惮和狂躁。

“下一个。”他平静地宣布,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宣判般的意味,仿佛在点名下一位需要被“规训”、纳入“秩序”的顽劣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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