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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针,持续不断地刺在沈微裸露的皮肤上,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只留下刺骨的寒冷和黏腻的沉重。废弃的3号码头,弥漫着铁锈、海藻腐烂和机油混合的浓重腥气。巨大的集装箱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惨白的探照灯光束切割开的浓重雨雾中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枪声早已稀疏,每一次突兀的炸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也跟着狂跳。

沈微背靠着一个冰冷、湿滑的集装箱,粗粝的铁皮硌着她的脊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那里被爆炸飞溅的碎片狠狠划过,虽然不致命,但每一次动作都像有烧红的刀子在剐蹭。她蜷缩在集装箱与另一个生锈铁架形成的狭窄夹角里,这个临时掩体在密集的子弹攒射下显得脆弱不堪。子弹呼啸着从头顶、身侧掠过,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狠狠钉在背后的铁皮上,发出“噗噗”的闷响,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和跳弹的火星。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咸涩的液体混着雨水流进嘴角,不知是汗还是泪。

“沈微!出来!”顾议员那经过变声器处理、如同金属摩擦般冰冷扭曲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空旷的码头上空回荡,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看看你拼死保护的男人,还剩几口气?”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沈微猛地从掩体边缘探出一点视线。就在十几米开外,在几盏强力探照灯交叉照射出的刺眼光圈中心,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撞入她的眼底。

陆凛!

他半跪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昂贵的西装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和黑色的污泥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宽阔却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背轮廓。雨水冲刷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却冲不淡眉骨上那道狰狞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淌下,染红了他半边脸。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然而,最让沈微目眦欲裂的是他此刻的动作——他用那条尚能活动的、肌肉贲张的手臂,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地箍住了顾议员的一条腿!

顾议员,或者说,那个戴着冰冷银色面具、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正试图挣脱。他手中的手枪枪口死死顶在陆凛的太阳穴上,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挣脱不开的束缚而微微颤抖。面具孔洞后露出的那双眼睛,燃烧着疯狂和嗜血的火焰。

“滚开!你这该死的叛徒!小狼崽!”顾议员嘶吼着,声音因面具的阻隔而更加扭曲沉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他狠狠用穿着锃亮皮鞋的脚猛踹陆凛的胸膛、肩膀,发出沉闷可怕的撞击声。

“咳……”陆凛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重击都让他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溅落在顾议员昂贵的西裤和湿漉漉的地面上。但他箍住对方小腿的手臂,像钢铁浇筑的镣铐,纹丝不动!那双布满血丝、因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透过雨帘,穿过刺目的探照灯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沈微探出的半张脸。

那双眼睛里,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对自身处境的丝毫关注。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纯粹到极致的急切和警告!

快走!他的眼神无声地嘶吼着。离开这里!

沈微读懂了。每一个眼神的颤动,每一次因剧痛而抽搐的嘴角,都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别管我,活下去!

“看看他这副可怜虫的样子!”顾议员停止了徒劳的踢打,枪口更加用力地抵住陆凛的头颅,将他血污狼藉的脸按向泥水,另一只手指向沈微藏身的方向,声音透过面具和扩音器,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扭曲快意,“沈微!你以为他是你的英雄?你的救世主?他不过是我‘曼陀罗’养出来的一条狗!一条不听话,就该被宰掉的疯狗!”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如同惊雷炸响:“杀了他!给我立刻杀了她!她就在那个铁架子后面!”

最后通牒!

顾议员身后的阴影里,一个一直如同幽灵般沉默的杀手动了。他端着突击步枪,动作迅捷而致命,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猎豹,从侧翼包抄,直扑沈微藏身的死角!冰冷的枪口,在探照灯的余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沈微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窟。退路被封死!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杀手眼中毫无感情的冰冷杀意,看到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正在微微收紧!

完了吗?

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光圈中心那个浴血的身影。陆凛被死死按在泥水里,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他依旧死死盯着她,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要化为实质。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轰然炸开,盖过了枪声,盖过了顾议员的咆哮,盖过了死亡的恐惧。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某种东西碎裂后,从废墟里顽强钻出的、带着荆棘般锐利的决绝!

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为了父母,为了妹妹,为了这十年饮冰难消的血仇,为了……这个用生命为她搏出一线生机的、满身罪孽的男人!

就在杀手即将踏入最佳射界,枪口即将锁定她的头颅的瞬间,沈微动了。不是退缩,不是寻找更深的掩体,而是迎着死亡,猛地从夹角里冲了出来!动作快得超出了杀手的预料,像一道撕裂雨幕的闪电。

她甚至没有试图去捡地上掉落的手枪,那太慢了。她的目标,是离她更近的——一根斜倚在集装箱旁、锈迹斑斑但足有手臂粗细的废弃撬棍!

杀手显然没料到猎物会主动扑向自己,更没料到她的目标不是武器而是工具。他下意识地微调枪口,致命的零点几秒被沈微精准地捕捉到。她扑倒在地,冰冷的泥水溅了一身,身体借着惯性向前滑铲,染血的手在泥泞中狠狠一撑,另一只手以不可思议的爆发力,精准地捞起了那根沉重的撬棍!

“砰!”

杀手的子弹擦着她的头皮呼啸而过,灼热的气浪烫得皮肤生疼。沈微甚至能闻到头发烧焦的糊味。但她没有停顿,借着滑铲的余势和捞起撬棍的惯性,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地上弹起!全身的力量,十年的仇恨,此刻求生的疯狂,以及那个男人眼神赋予她的、燃烧一切的勇气,全部灌注到紧握撬棍的双臂之中!

“死!”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压过了风雨声。撬棍撕裂空气,带着呜咽般的破风声,裹挟着泥水和沈微全部的重量与恨意,如同一道黑色的雷霆,朝着杀手的头颅侧面,狠狠抡砸过去!

太快!太狠!太出人意料!

杀手只来得及将枪口勉强抬起一点,做出一个徒劳的格挡姿势。下一秒——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清晰地穿透了雨幕!撬棍沉重的尖端结结实实地砸在杀手的太阳穴附近。巨大的冲击力让杀手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一折,格挡的手臂软软垂下,突击步枪脱手飞出。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砸在泥水里,鲜血瞬间从破碎的头盔边缘和口鼻中汩汩涌出,被雨水迅速稀释,染红了一大片地面。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沈微握着仍在微微震颤的撬棍,站在杀手的尸体旁,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般嘶哑。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脸上溅到的温热液体,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血。肋下的伤口在刚才剧烈的爆发下撕裂般剧痛,但她毫不在意。那双眼睛,死死盯住了探照灯光圈中心,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那是仇恨的火焰,更是守护的火焰!

她成功了!她活下来了!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亲手扼杀了一个致命的威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码头陷入了刹那的死寂。连风声雨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光圈中心,顾议员面具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显然没料到,这只一直被他视为可以随意碾死的“小虫子”,竟然爆发出了如此恐怖的反噬力量!这超出了他的掌控,更是一种对他权威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废物!”顾议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因沈微的反抗和陆凛那如附骨之疽般的纠缠而彻底陷入了狂暴。极致的愤怒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冷静和猫戏老鼠的从容。对沈微的杀意瞬间超越了所有!

他猛地调转枪口,放弃了脚下垂死的陆凛,那黑洞洞的枪管瞬间跨越十几米的距离,如同毒蛇锁定猎物,精准无比地指向了刚刚站稳、气喘吁吁的沈微!

“小贱人!给我去死!” 变声器也无法完全掩盖那声音里滔天的怨毒。

冰冷的金属枪管在惨白的光束下闪烁着死亡之光。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沈微甚至能看清顾议员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那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节正在向内弯曲,即将完成最后的致命行程!

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短暂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因脱力和剧痛而变得沉重。撬棍还握在手中,但十几米的距离如同天堑。躲?来不及了!任何规避动作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精准的锁定下都显得苍白可笑。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瞬间,沈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透了死亡的阴影,再次落到了那个被顾议员踩在泥水里的男人身上。

陆凛!

他看到了顾议员调转的枪口!看到了那指向沈微的死亡之光!

那双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涣散的眸子,在接触到沈微视线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爆发出一种足以撕裂黑暗的、近乎燃烧灵魂的光芒!那不是恐惧,不是绝望,是一种超越生命极限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狂暴意志!

“不——!!!”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发出的最后咆哮,猛地从陆凛的胸腔里炸裂开来!这声嘶吼甚至压过了顾议员的咆哮,压过了风雨声,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伴随着这声嘶吼,陆凛那具本应油尽灯枯、连呼吸都困难的身体,竟然爆发出了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纯粹由意志驱动的恐怖力量!他那只被顾议员踩在泥水里、已经骨折的手臂,竟猛地向上反关节一抬!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惨烈!那是骨头彻底断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陆凛的身体瞬间弓起,如同被电击,但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

他用这条彻底报废的手臂,如同铁钩,死死地、不顾一切地向上勾住了顾议员持枪的那只手腕!同时,他那条尚能活动的腿,如同铁鞭般狠狠扫向顾议员支撑身体的另一条腿的膝弯!

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用一条手臂彻底残废的代价,只为那零点一秒的迟滞!

顾议员正全神贯注锁定沈微,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猝不及防被脚下这具“尸体”爆发的亡命一击狠狠拖拽!手腕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向上扯动,下盘同时遭到重击,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砰!”

枪响了!

但枪口在陆凛亡命一扯之下,已然偏离了预定的死亡轨道!致命的子弹擦着沈微飞扬的发梢呼啸而过,灼热的气流甚至燎焦了几缕发丝,狠狠钉在她身后的集装箱铁皮上,溅起一溜刺眼的火星!

机会!

就在枪响、顾议员身体失衡前倾的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沈微体内那刚刚因绝望而沉寂的力量,被陆凛那声嘶吼和这亡命一搏再次点燃!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狂暴!

她没有后退,没有闪避!她选择了最疯狂、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进攻!

“啊——!”

沈微发出一声短促而决绝的尖啸,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退反进!她丢掉沉重的撬棍,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朝着趔趄前倾的顾议员猛扑过去!目标明确——他持枪的手!

顾议员刚稳住身形,眼中还残留着失手的惊愕和暴怒,手腕上还挂着陆凛那条废掉的手臂。沈微的身影已经扑到眼前!太快了!

他下意识地想再次抬枪。但沈微的动作更快!更狠!更不要命!

她染血的、沾满冰冷泥水的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了顾议员持枪的手腕!不是格挡,不是抢夺,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那只握枪的手,连同冰冷的枪管,狠狠朝着顾议员自己的下颌方向——向上、向内,猛力撞击过去!

冰冷坚硬的金属枪管,在沈微拼尽全力的推动下,如同攻城锤,带着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和冲势,以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怼在了顾议员那覆盖着银色面具的下颌骨上!

“噗!”

沉闷而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响起!那是坚硬金属与骨头猛烈碰撞的可怕声音!

“呃啊!”顾议员面具下发出一声痛苦扭曲的闷哼。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头颅猛地向后一仰,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再次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然而,这并非结束!

就在枪管撞击下颌、顾议员吃痛后仰的同一瞬间,由于沈微抓着他的手腕向上猛推的巨大力量,以及顾议员自身因剧痛而可能产生的、无意识的肌肉收缩——

顾议员那只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在多重力量的叠加作用下,猛地向内收紧!

“砰!”

第二声枪响!近在咫尺!震耳欲聋!

枪口,正死死顶在顾议员自己的下颌下方!子弹在枪膛内火药爆炸的狂暴推动下,瞬间出膛!它没有射向天空,没有射向地面,而是沿着最短的路径,以无可阻挡的毁灭之力,自下颌骨下方斜向上方,狠狠贯入了顾议员的头颅!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定格。

顾议员后仰倒下的动作僵硬在半空。那双透过银色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愕、茫然,以及一丝无法理解的荒谬。仿佛无法相信,致命的子弹,竟然是从自己紧握的枪口射出,钻入了自己的身体!

猩红温热的液体,混合着白色的浆状物,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他下颌被枪管顶出的伤口处、以及面具边缘、鼻孔、甚至眼睛的孔洞里,狂飙而出!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绘出一幅妖异而恐怖的泼墨画。

“嗬…嗬…” 破碎的、漏风般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如同破旧的风箱。他那身象征权柄的昂贵西装,瞬间被自己体内喷涌的污物浸透。

“哐当!” 他手中的枪无力地掉落在泥水里。

那具曾经散发着掌控一切气息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直挺挺地、重重地砸倒在冰冷的、混杂着血水的泥泞之中,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面具下空洞的眼睛望着灰暗的雨幕天空,生命的光彩如同被吹熄的蜡烛,迅速黯淡、熄灭。

那副冰冷的银色面具,沾染了猩红的血污和灰白的脑浆,覆盖在失去生机的脸上,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像一张凝固了所有罪恶与终结的嘲讽图腾。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雨水敲打铁皮、冲刷地面的哗哗声,单调而冰冷地持续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铁锈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沈微保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半跪在泥水里,距离顾议员的尸体只有一步之遥。她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暴烈,太过迅疾,像一场光怪陆离又血腥至极的噩梦。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溅了她满身满脸,雨水冲刷着,却带不走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黏腻感。

她杀了人。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间接地……终结了一个生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她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身体因为脱力、寒冷和剧烈的情绪冲击而筛糠般抖动着。

“微…微……”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吹散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传入沈微的耳中。

是陆凛!

沈微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从灭顶的恍惚和生理性的不适中惊醒。她霍然转头,目光急切地搜寻。

就在几步之外,陆凛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后丢弃的落叶。他的脸深深埋在污浊的泥浆中,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那条为了救她而彻底报废的手臂,以一个恐怖的角度扭曲着,软软地搭在身侧。身下的泥水,被从他身体各处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他的身体在雨中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如同叹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刚才那声呼唤,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陆凛!”

沈微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出破碎的嘶喊。所有的恐惧、恶心、眩晕瞬间被更巨大的恐慌所取代。她连滚爬爬地扑到陆凛身边,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她的膝盖也毫不在意。

“陆凛!陆凛你看着我!别睡!求你别睡!”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骨折的手臂,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翻过来,让他不再呛着泥水。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

她的动作惊动了他。陆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一点头,沾满泥浆和血污的脸微微抬起,露出一条缝隙。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迹,勉强露出了那双紧闭的眼睛。他的睫毛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用尽全身力气,才掀开了一条极其微小的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之前的锐利和燃烧,只剩下一种沉沉的、无边无际的灰暗和疲惫。仿佛生命之火正在急速熄灭,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余烬。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省点力气!我们得离开这里!救护车…对,救护车!”沈微语无伦次,泪水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和血水,滚烫地滴落在陆凛冰冷的脸上。她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想找手机,却发现口袋空空,手机早不知在刚才的搏杀中掉到哪里去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没有救援,没有帮手,只有这冰冷的雨,无边的黑暗,和一具正在她怀中迅速流失温度的躯体。

“不…不…”她摇着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紧紧抱住陆凛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坚持住…陆凛…求你…你说过要给我解释的…你说过要和我一起…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陆凛的身体在她怀里微弱地颤抖了一下。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掀开一点眼睑。那双灰暗的眸子,透过几乎粘连在一起的睫毛缝隙,极其模糊地映出沈微泪流满面、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片死寂的灰暗中漾开一丝涟漪。是歉意?是不舍?还是别的什么?

他沾满血污和泥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来,想碰碰她的脸,想擦掉她的眼泪。但这个微小的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那根手指只抬起了不到一厘米,便颓然落下,无力地垂在泥水里。

他眼中的那点微光,如同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终于,彻底地、缓慢地熄灭了。眼睑沉重地合拢,再无声息。

“陆凛——!!!”

沈微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猛地撕裂了码头死寂的雨幕,在冰冷的钢铁丛林间反复回荡、撞击,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无助。她紧紧抱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也一同挤压进去,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两人脸上的血污与泥泞。

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码头上的一切,试图洗去血迹,洗去硝烟,洗去这刚刚上演的惨烈。但那浓重的血腥味,却仿佛渗入了钢铁和泥土的深处,固执地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就在沈微的哭喊声中,在她悲痛欲绝、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刹那——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咳嗽声,突然从她怀中那具“冰冷僵硬”的身体里传了出来。

沈微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她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的陆凛。

陆凛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灰败如死人。但刚才那几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咳嗽,却清晰地证明着,一丝极其顽强的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它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死亡的灰烬下,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挣扎着,不肯彻底散去!

希望,如同刺破厚重乌云的微弱星光,在沈微彻底绝望的心底,骤然点亮!

她猛地抬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混合着狂喜与更深的恐惧,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视着空旷、黑暗、只有风雨声的码头。必须找到人!必须找到救援!现在!立刻!

就在她仓皇四顾,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生机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几步外顾议员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顾议员那张覆盖着破碎银色面具的脸,正朝着她的方向。面具孔洞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诡异感瞬间攫住了沈微的心脏。

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

顾议员那只垂在泥水里的、并未被沈微撞击波及的手,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食指……竟然极其轻微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勾动了一下!

仿佛神经末梢最后的无意识抽搐。

又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冰冷无声的告别手势。

紧接着,一个极其轻微、带着诡异气泡音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竟从那具本该死透了的尸体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清晰地钻入了沈微的耳中:

“呵……‘V’……会……为……我……”

声音戛然而止。

那只勾动的手指也彻底僵直不动。

仿佛刚才那诡异的动静和最后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只是沈微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

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却顺着沈微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比这冰冷的雨水和陆凛逐渐流失的体温,更加刺骨。

顾议员死了。银色面具碎了。

但“V”……那个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一切的代号,却如同幽灵,随着顾议员最后这诡异的气息,再一次,沉沉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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