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载长安客意寒,一鞭归兴旧家山。
妻孥问我成何事,买得虚名满世间。
冬夜的宁山市裹着层薄雾,欧式别墅前的庭院在路灯下晕开朦胧的暖光。青石板小径蜿蜒穿过园子,两侧蜡梅树虬曲的枝干上缀满金黄花苞,暗香在湿润的空气里浮动,混着冬青叶的清苦气息。
宁山市华阳区桃花镇锦绣花园A区6栋门口。
栅栏雕花的大门半掩着,门廊下的蔓藤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苏婉仪与程蝶衣并肩而立,程蝶衣裹紧米白色羊绒大衣,垂落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发梢还凝着细小的冰晶,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她望着不远处的巷口,睫毛上沾着的雪粒簌簌掉落。
苏婉仪倚着门廊的罗马柱,黑色貂绒披肩下,暗红色羊绒连衣裙勾勒出她依然曼妙的身姿。四十多岁的面容上,精致的妆容掩不住眼角新增的细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有些焦急的在身上摩挲。
暮色渐浓,将飘落的雪花染成暖黄色。
程蝶衣突然听见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个清瘦的身影裹在深灰色大衣里,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两鬓不知何时已染上白霜。他的步伐有些踉跄,新换的皮鞋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程蝶衣和苏婉仪的心上。
当看清来人的模样,程蝶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爸爸!”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羊绒靴踩碎薄冰冲了出去。
陈佑安抬起头,眼尾的皱纹深深凹陷,当他看清蝶衣泛红的眼眶,喉结剧烈滚动,张开双臂时紧紧的抱着程蝶衣。
苏婉仪也失去了往日那雍柔华贵的模样,泪流满面的冲进程佑安的怀里,两人的泪水瞬间打湿了程佑安的衬衫领口。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程佑安每分每秒都被恐惧与思念啃噬。
那些在暗无天日的囚禁中反复勾勒的归家画面,此刻终于冲破虚幻。
陈佑安将妻女死死箍在怀中,下巴抵着蝶衣发顶沁出的体温,指尖摩挲着妻子腰间的温度,这真实得一切近乎灼人。
原来幸福到极致是失语的。
程佑安滚烫的热泪砸在妻女肩头,混着雪水蜿蜒而下,他终于敢相信,这场跨越生死的离别,终是以团圆收场。
这不是梦!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一家三口抱成一团哭的泣不成声。
吴妈远远的站在门口,忍不住抹着眼泪:“苏姐,佑安哥,饭已经烧好了,外面冷,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是啊,回家吃饭。”
一句简单的回家吃饭却是多少游子梦中的远方。
这份简单的幸福,让多少身陷囹圄的人热泪盈眶!
一家三口在泪眼迷离中相互搀扶着回到屋里,脱下厚重的外套坐在桌前,程佑安感觉恍如隔梦。
吴妈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道麻婆豆腐端上了桌:“佑安哥,快尝尝,这是你最爱吃的麻婆豆腐,今天可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应该开开心心的。”
:“是应该开开心心!”
苏婉仪擦去眼角的泪痕也为程佑安夹了一块肉:“佑安,这回锅肉也是你爱吃的。”
程佑安点头,程蝶衣笑容满面的打了一碗汤递到了程佑安身前:“爸,尝尝,这是我自己烧的三鲜汤,尝尝我的手艺,要不你老说我不会烧菜嫁不出去。”
程佑安端起三鲜汤浅浅的喝了一口,心中想起赵羽飞,眉头紧紧的皱到一起,此刻,程佑安猛然发现,他早已把那个愿意一命换一命的孩子当成了家人,两人虽只有一面之缘,却是过命的交情。
这顿饭少了赵羽飞程佑安总觉得算不上团圆,心里满满的负罪感,那小家伙真能逃出生天么,还是他当时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安心的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此刻看着笑容满面的程蝶衣,程佑安竟然满心的愧疚。
看到程佑安皱眉,蝶衣有些怀疑:“不会盐又放多了吧。”她边说边给自己舀了一勺汤细细的品尝着:“没有啊,爸,这汤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孩子,这汤味道非常的好,你很优秀,你是爸爸的骄傲!”
程蝶衣羞赧垂眸道:“那你还皱眉,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盐巴又放多了呢。”
:“没有,汤很好。”程佑安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因为他知道那个消息将会给自己的女儿带来无比沉重的打击。
:“爸,羽飞呢,那家伙咋没跟你一起回来。”
:“蝶衣...”程佑安慎重的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苏婉仪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对吖,羽飞那孩子咋没和你一起回来呢?”
:“蝶衣..爸爸对不起你。”程佑安手肘撑在桌上捂住了自己的脸:“爸爸对不起你和羽飞,爸爸心里有愧,对不起,羽飞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孩子。”
程佑安的话像是一道晴空霹雳,瞬间让程蝶衣僵持在了原地,一股深深的恐惧瞬间笼罩心头,双手不受控的瑟瑟发抖:“爸,你别吓我,羽飞怎么了。”
:“蝶衣,孩子,对不起。”程佑安声音有些颤抖。
看到父亲的模样,程蝶衣脸色苍白,两行眼泪汩汩而下:“爸,羽飞怎么了。”
程佑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的回忆起赵羽飞带着一帮人去救自己时的场景,娓娓道来。
讲完这一切,程佑安终于还是落下了羞愧难当的泪水:“对不起孩子,你很有眼光,爸爸看见赵羽飞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女儿的眼光不会有错,一见到他我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这孩子就像我命中注定的亲人,我根本没同意他们一命换一命的要求,我宁愿自己留在那里,可是,这一切就是一个圈套,一切都由不得我,赵羽飞也很坚决的同意交换,对不起,蝶衣,爸爸甚至觉得没脸见你,爸爸真的愿意用自己这条命为你把赵羽飞换回来。”
泪水顺着程蝶衣的精致的脸颊滴落,程蝶衣轻轻抹了抹眼泪:“爸,你并没有错,当时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选,这不是你的错。”
看着程蝶衣满脸绝望的泪水,一旁的苏婉仪此时也彻底陷入了沉默,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个自己曾经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小保安,竟然一次次的舍命相救。
程佑安和程蝶衣的命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而自己的女儿和丈夫竟都从骨子里把赵羽飞当成了不可分割的亲人。
此时此刻,苏婉仪心如明镜,如果赵羽飞不能归来,那自己这心肝宝贝女儿的心恐怕就要如那寒冬腊月里的冰块一般,彻底凉透了。苏婉仪心疼地伸出手,轻柔地拍着蝶衣,宛如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孩子,莫要哭泣,无论需要付出何等代价,我们定要将羽飞安全带回到你身边。”
程蝶衣微微颔首,轻声说道:“爸,妈,我吃饱了,想独自一人待会儿。”
程蝶衣如狂风中的落叶一般,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冲进自己的卧室,反手锁上门。她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瞬间瘫软在地。那串风铃,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助和悲伤。望着那串风铃,程蝶衣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哭的泣不成声。
为了自己的这份爱,赵羽飞一次又一次地以身犯险,以命相搏。程蝶衣的心如被千万只毒虫啃噬一般,痛苦不堪。她不敢想象此刻赵羽飞又将面对怎样的绝境,多希望那所有的罪都能像那串风铃一样,由她和赵羽飞共同分担。可是,羽飞,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夜带着无可奈何凄冷冻的程蝶衣瑟瑟发抖。
程佑安的回归成为一个极大的突破口,显然绑架程佑安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绑架张铭峰的人,是制造长盛医药集团安全事故的背后真凶。
第二天一早,张鑫和朱润杰便来到了程佑安的家里。
桌上的茶壶里升腾起袅袅热气,朱润杰、张鑫与程佑安相对而坐。
苏婉仪穿着一套合身的浅色居家长裙在为几人斟茶。
朱润杰面色凝重的看着程佑安说道:“佑安啊,你的情况张龙他们已经给我说了,你失踪将近3年,不可能不知道背后黑手是谁,但你为什么始终三缄其口呢?”
程佑安面有难色,三年前因为破解了女娲石的秘密,接着又亲眼目睹苏有泽和沈逸飞被刘景轩逼死,因此自己被刘景轩等人软禁。
程佑安很清楚,在他们眼中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保守秘密,但因为自己对女娲石的学术研究对他们有用,他们才一直没对自己动手,这次他们布下这个圈套更是让自己的女婿赵羽飞身陷囹圄。
那帮雇佣兵警告过程佑安,如果管不好自己的嘴巴,就会让苏婉仪和程蝶衣一起为他陪葬。
程佑安知道双子集团的实力,对这世界的黑暗更是刻骨铭心,他不敢以苏婉仪和程蝶衣的生命冒险。
况且,这件事也非刘景轩亲手所为,自己就算说出来,他们也不过是找个替罪羊来顶罪罢了,而自己一家人则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
看到程佑安的模样,朱润杰苦口婆心道:“程佑安,你知不知道,这帮人不仅绑架了你,还绑架了张铭峰,长盛医药集团更有好几十名员工死的不明不白,为了救你,为了背后的真相,赵羽飞也落到了他们手里,这真相对我们很重要。”
:“朱老,对不起,我。”程佑安欲言又止,这3年多的软禁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敢想象如果蝶衣和苏婉仪落到这帮人手里,自己将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张鑫在一旁却有些看不下去了:“程佑安,赵羽飞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还算个男人吗,你怕什么?”
:“朱老,张鑫兄弟,我自己这条烂命我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在乎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妻子。”
张鑫还想发飙却被朱润杰拦了下来:“佑安,其实你不说我们也摸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有实在的证据,你以为你三缄其口刘景轩就能放过你吗,不会的!相信换个时间他们还会再次对你动手,所以你只能相信我们,论财力,长生医药集团这几年已经凭借绝症特效药跻身千亿企业,而且我们还有个稳定的盟友左晖,你们两家加在一起实力不比双子集团弱。”
:“左晖?”听到贝壳集团左晖的大名,程佑安看了看朱润杰:“朱老,这是怎么回事?”
朱润杰说道:“这事儿你可以问问你的爱人。”
苏婉仪放下茶壶坐到了程佑安身旁:“佑安,你失踪后我们的公司差点被马沐阳吞掉,当时是你的好兄弟张铭峰出山到公司任职总经理,凭着人体细胞修复液让我们公司起死回生,而后张铭峰总也被人绑架了,我们集团还发生了重大事故,死了好几十人,左晖之前身患癌症,是张铭峰医生救了他,所以为了救回张铭峰总,左晖也是一直不遗余力的在帮我们,若不是左晖、张铭峰总、朱润杰前辈和赵羽飞,公司早破产了,现在公司年产值200多亿,市价更是有1000多亿,朱老他们都是自己人,你应该完全相信他们。”
:“朱老,我不是不相信你们,我是害怕。”
:“佑安,我们蝶羽守正阁的保镖能把你从洪瓦北恐怖分子手中救回来,你还不相信我们的实力,正好,以后你们长盛集团的高级安保业务也交给蝶羽守正阁来做,安全方面你完全可以放心。”
程佑安有些动摇:“真的?”
张鑫在一旁焦急道:“你现在就坐在这里,这还能假,你是不是让双子集团给吓破胆了,要不,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先给你安排2个小队负责你家里和公司的安保,你也感受感受我们的实力。”
:“朱老,张鑫兄弟,我相信你们,但我知道的事情不足以之弄垮双子集团。”
:“没事,证据总是一点点完善的,再说赵羽飞现在还在他们手里,你就不想早点把你的好女婿赵羽飞救回来。”
程蝶衣因为赵羽飞的事情,备受打击,今天更是有些爬不起来,请了假呆在卧室里一天没出来,听到朱老等人谈起赵羽飞,顿时有些心急,拖着孱弱的身子来到了客厅,满面的愁容:“朱老,你们有办法救羽飞!”
朱润杰不置可否道:“主要还得看你爸爸能不能配合我们道出事情的真相了。”
程蝶衣转头看着程佑安道:“爸,到底是谁绑架了你,你为什么不肯说,现在这可是救羽飞的关键,我求你,你要相信朱老他们。”
程佑安点头:“我是怕你和你妈妈有危险。”
程蝶衣道:“羽飞可以为了救我,甚至为了救你奋不顾身,爸,我们就不能为羽飞奋不顾身么,而且,这是在轩圣国,有朱老他们在,你根本不用担心。”
苏婉仪在一旁附和道:“佑安,我们都相信朱老,既然我们大家都想救回赵羽飞,你也不必再有隐瞒,你要对我们大家有信心。”
程佑安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然而正如程佑安所考虑的那样,这一切甚至都不是刘景轩亲手所为,根据轩圣国的法律,涉嫌非法拘禁罪的,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
也就是说,就算程佑安出庭作证也最多让双子集团的某个替罪羊坐3年牢,至于程佑安被绑架出国,他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刘景轩等人做的,所以这些证据只能为他们接下来的调查确定方向,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却还不能打草惊蛇。
听完程佑安的描述,朱润杰却陷入了沉思。
程蝶衣眼中竟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心里竟盘算起一个计划。
窗外的雪悄然降临,却将这一丝微弱的希望反复搓揉,每一片雪都裹挟着未知的寒意,或许这根本不是救赎的预兆,而是引诱程蝶衣走向黑暗深渊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