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眼看着平日里从牙缝里一点点抠搜省下来的粮食,就要被这些该死的畜生糟蹋个精光。
陈老太太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肝火旺盛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
这日,一只格外肥硕的耗子,“嗖”地一下从陈老太太的脚边飞速窜过,险些将她绊倒在地。
陈老太太一个趔趄,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心中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再也无法忍耐。
她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从一个路过门口的游方郎中手里,偷偷摸摸换来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白色粉末。
那是砒霜!剧毒之物!
陈老太太嘴里恶狠狠地念叨着:“毒死你们这些小畜生!我看你们还敢不敢来祸害老娘的粮食!一群短命的玩意儿!”
她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那包砒霜,藏在了床头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瓦罐里。
刚藏好药粉,直起身子。
她那最疼爱的大孙子陈平西,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这小子正是猫狗都嫌,上房揭瓦的年纪,一刻也闲不住。
虎子眼尖,一眼就瞥见奶奶方才鬼鬼祟祟地往床头的瓦罐里塞了个小纸包。
纸包里似乎是白花花的东西。
莫不是奶奶背着他藏了好吃的糖霜?
虎子心里顿时像有只小猫在挠痒痒,好奇得不行。
趁着陈老太太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的功夫,他贼头贼脑地凑到床边。
踮起脚尖,扒着粗糙的床沿,伸长了小胳膊,偷偷摸摸地将那个纸包从瓦罐里勾了出来。
纸包入手微沉。
虎子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抓在手里颠了颠。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宝贝,拿着那包致命的“糖霜”就往外疯跑,嘴里还得意地嚷嚷着:“我有好吃的咯!奶奶给我的好吃的!”
他跑得太快,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不偏不倚地绊了他一下。
“哎哟!”
虎子痛呼一声,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歪。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纸包,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那大半包雪白的砒霜粉末,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然后,不偏不倚,扬扬洒洒,全都落进了角落里那个敞着口的旧大米缸里!
雪白的粉末与米缸中米粒混杂在一处,再也分不清楚彼此。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廊檐下的陈平香,以及从屋里出来的陈平玉,看得一清二楚。
陈老太太当初偷偷摸摸买砒霜的时候,她们姐妹俩都无意中看见了。
还隐约听到老太婆絮絮叨叨,说什么要毒死那些可恶的老鼠。
陈平香年纪稍长,她知道这种白色的药粉是毒药,是碰不得的。
她吓得小脸瞬间煞白,嘴唇都有些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告诉奶奶。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现在说出去,弟弟虎子肯定要挨一顿毒打。
说不定,奶奶还会因此迁怒于她,怪她多嘴多舌。
她喉咙动了动,那句警告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敢出声,默默地低下了头。
心地淳朴的陈平玉却与姐姐不同。
她曾听母亲罗氏千叮万嘱,砒霜是剧毒之物,耗子吃了都会肠穿肚烂,痛苦死去。
人要是误食了,更是性命难保!
眼前这白花花的粉末,落进米缸的情景,陈平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小脸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她顾不得多想其他,拔腿就往陈老太太所在的灶房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奶!不好了!奶奶!”
陈老太太刚从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准备舀米的葫芦瓢。
听到陈平玉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她顿时不耐烦地呵斥道:“咋咋呼呼什么!死丫头,大白天催命呢!”
陈平玉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跟前,伸出颤抖的小手指着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大米缸,焦急说道:“奶……奶奶!虎子哥……他……他把那个白色的药面面撒到米缸里了!”
虎子自知闯了大祸,见妹妹平玉当场告状,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连忙躲到了陈老太太的身后,一脸委屈,好像干坏事的人不是他。
陈老太太一听这话,眉头先是紧紧一皱。
随即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大孙子哭得那般可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那点儿不快立刻被心疼劲儿取代了。
她一把将哭哭啼啼的虎子搂进怀里,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
然后,她才抬起头,那双三角眼猛地一瞪,目光凶狠地射向陈平玉,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家虎子乖得很!他才多大一点儿,他能懂什么!”
陈平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解释:“奶奶,那是毒老鼠的药啊!我娘说过的,那个药很毒的,人吃了……人吃了会死的!”
陈老太太一听到陈平玉提到罗氏,顿时更加火大。
她腾出一只手,“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又重又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平玉那稚嫩的脸颊上。
陈平玉被打得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她的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滚滚滚!你个乌鸦嘴!小扫把星!”
陈老太太怒骂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平玉的脸上。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虎子好!故意在这里挑拨是非!”
她瞥了一眼那个已经混入了白色粉末的米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
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不就是不小心撒了点东西进米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么多白花花的米,要是就这么倒掉了,那该多可惜啊!”
陈老太太梗着脖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用水多淘洗几遍,洗干净了,照样能吃!死不了人!”
她竟是铁了心,要吃这混了剧毒砒霜的米。
“我们陈家人可没那么娇贵!一点点东西就大惊小怪地要倒掉,那是败家子的行为!”
那深入骨髓的吝啬,早已让她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甚至蒙蔽了她对危险的感知。
陈平玉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奶奶。
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这样。
陈老太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陈平玉,径直走到那个米缸旁边。
她拿起水瓢,一边咕哝着,一边开始往米缸里舀水。
“多洗几遍,多洗几遍就没事了……洗干净了,什么毒都没有了……”
她絮絮叨叨,似乎在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