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顿学院午后的阳光,如同被精心校准过角度,均匀地洒在哥特式建筑群上,镀着一层虚假的宁静。
明优穿过空旷的回廊,脚步声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
她回到这座曾短暂停留的牢笼,只为取回宿舍里几件微不足道的私人物品和几本承载着她独立思想的专业笔记。
假期避开了人群的喧嚣,如同她的目的——
安静地来,安静地离开。
然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宿舍楼的僻静连廊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一个身影静静伫立在光影交界处。
原皎皎穿着冬季校服,面料挺括,剪裁完美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一如明优记忆中水仙般纯洁、鲜活。
但此刻,她脸上惯有的、那种混合着可怜和刻意甜美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惑。
她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明优身上,没有嘲讽、幸灾乐祸,只有隐隐约约的审视和强行压抑的不满。
明优停下脚步,平静地回视。
太奇怪了。
连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喷泉的水声。
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她们之间投下斑斓而疏离的光影。
“明优,”原皎皎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近乎残酷的确认,“你换人了,对吗?”
明优的思绪瞬间清醒。
换人了?
这个措辞太过精准,也太过诡异。
它超越了自己移情别恋这种肤浅的范畴,直指一个关于存在本质、关于芯子是否被替换的惊悚事实。
明优并非因为对闵寻移情别恋而改变,而是本身就不是真正的明家大小姐。
她看着原皎皎那双眼睛——
那里面不再是懵懂无知或骄纵任性,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清醒,一种对自己身处剧本的深刻认知,甚至带着作为掠夺者的怨怼。
明优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样的情绪。
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优笑了笑,但心底的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在试探对方的深浅。
原皎皎唇角同样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而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了然。
“不明白?”她轻轻反问,讥诮的眼神掠过明优,仿佛在说:别装了。
她优雅地抬起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完美无瑕的袖口,动作却泄露了一丝紧绷。
“无所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原皎皎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象征着联邦顶级圈层的绿茵草坪,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和不甘。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自从你出现,很多东西都变了味道。珀西的目光不再只追随我,纪言的失控里多了你的影子,连江辰轩那种眼高于顶的家伙,看你的眼神都带着探究。你像个闯入者,轻而易举就搅乱了本该属于我的‘剧情’。”
她转过头,重新直视明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平静之下翻涌着被抢走关注、被扰乱既定路径的强烈不满和无力感。
这份不满并非源于爱情,而是源于对剧本掌控权被剥夺的恐慌。
“这世界,”原皎皎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自嘲,“就是个巨大的、设定好的舞台。剧本里写满了我要受的委屈、要流的眼泪、要经历的羞辱…我比谁都清楚它的虚假和恶心!”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掌心,指节泛白,泄露着内心的挣扎,“但是!”她猛地抬高了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它至少承诺给我一个结局!一个…我踩着这些屈辱和算计,最终能跨越阶层、站到顶端的结局!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但眼底那份清醒的痛苦和野心却暴露无遗:“所以,我不会逃,明优。我没得选,也不想选别的路。这里的一切,痛苦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都是我向上爬的台阶,是我剧本里必须完成的章节。我只要那个结局。”
她看着明优,眼神复杂,有怨恨、警惕,以及对自由身的嫉妒,“而你…你这个换人的家伙,你抢走了本该聚焦在我身上的关键剧情,打乱了我的节奏。我讨厌你,也恨你,但我更清楚,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荒谬剧本最大的变数。我只希望…你别把火烧到我头上,让我能安安稳稳地演完我的戏,拿到属于我的‘报酬’。”
这番赤裸裸的坦白,狠狠砸在明优心头。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皎皎并非无知的小白花,她是清醒的沉溺者,是明码标价出售自己灵魂与尊严的野心家。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剧本,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因为这是一步登天最快的路。
所以她不后悔,哪怕把那群和她一样在恩顿挣扎着的特优生当作利用对象,哪怕明优给她做垫脚石。
可明优的存在威胁了她苦心经营、按部就班的剧本。
这种清醒的痛苦、精密的算计和对阶层跃迁的极度渴望,远比无知更让人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凉与窒息。
明优沉默地看着她,第一次对这个“原女主”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厌恶她的不择手段,却又无法完全否认她那份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清醒与狠戾。
她只是想过得更好。
但这份渴望不该算计到任何人头上。
明优没有回应原皎皎的任何控诉或请求,只是微微侧身,示意自己要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明优残留的忍冬花香。
两人擦肩而过,如同两条短暂交汇又注定分离的冰冷轨迹。
明优回到空荡的宿舍,快速而利落地收拾好东西。
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扭曲。
等到她提着简单的行李箱走出宿舍楼,刚踏上主楼侧面那条熟悉的林荫道,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前方。
金丝眼镜在树影下反射着理性的冷光,是江辰轩。
他穿着熨帖的学生会制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起来像是恰巧路过。
“明优同学。”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学生会理事团那种公事公办的平稳调子,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明优停下脚步,抬眸看他。
江辰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明优手中的行李箱上,又迅速移开,似乎在掩饰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汇报工作的口吻说道:“作为罗德少爷的朋友,他的异常状态,我认为有必要向你汇报。”
他的措辞严谨,仿佛在处理一件棘手的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