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摇曳,沙沙声与溪水潺潺交织。
有一雅致的石亭,亭台石桌上已摆好棋盘。
棋盘两边坐着对弈的人。
“我认输。”南引枝果断放下手中黑子,坦然道。
崔叙伦神态轻松,指着棋盘上一处黑子,赞道:
“南娘子棋艺精妙,崔某也只是险胜。”
南引枝瞧一眼崔叙伦,淡淡笑着,端起手边的邢窑白瓷茶碗,饮一口茶汤。
她心中腹诽,这不知名姓的崔氏公子,瞧着风光霁月,只怕暗地里还要费心思,只为让她输得体面一些,才不会致使她恼羞成怒。
“崔郎君有话还请直说。”南引枝指尖划过茶碗的边缘。
一副单刀直入的架势。
清露见状,眼神流露出一抹鄙夷。
如她所料,这南娘子正应了坐井观天四字。
如南娘子这般的人,公子就不应当纡尊降贵同她下棋。
往常求着公子下棋的人,不知凡几,这南娘子实在不知珍惜,且毫无进取心。
她这种不精棋艺的人,都能看出南娘子简直一通胡下。
崔叙伦不清楚他身旁的侍女在想什么。
他正了正神色,叹道:
“南娘子,崔某实在替你担忧。”
南引枝眼皮一跳,扯了扯嘴角,配合道:
“哦?怎么说?”
崔叙伦神色不变,压低声音道:
“南娘子可知去岁末的那一桩谋反案?”
他神情流露出一抹担忧,让人瞧了,只会让人以为他真心为人忧心忡忡。
且去岁末的这一桩谋反案,南引枝曾听江听雪提过,后续也有仔细了解过。
但现下,她并不想让崔叙伦知晓。
她佯装神情慌乱道:
“什么谋反案?我从来没听说过。”
说不清是南引枝的演技太好,还是崔叙伦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道:
“难道南娘子不知?
去岁末,平宁长公主和驸马谋反被赐死,牵连大大小小的官员下狱流放,连有开国功劳的文国公府也不例外。”
文国公府爵脉由驸马嫡长兄继承。
这位嫡长兄虽未参与谋反一事,但涉及“谋反”二字,他能保全性命去流放,已是极好的结局。
崔叙伦语气沉重。
南引枝脸顿时发白,端着茶碗的手隐隐发颤。
这一切落在崔叙伦眼中,他抬眼道:
“南娘子,你大祸临头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惊得南引枝打翻手中茶碗。
好在碗里所剩茶汤不多,没有沾湿她的袖襟。
“简直一派胡言!姑娘,别听他的话!”
小宁戒备道:
“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表姑娘她们应当等急了。”
她眼神里的警惕,引得清露的不满。
此时的南引枝,一脸纠结,似乎在权衡到底该听谁的话。
清露冷嗤一声,对小宁说:
“良言难劝该死鬼。你想引着你家娘子去走黄泉路,就赶紧离开。别辜负我家公子一番好意。”
清露的语气充斥着嘲讽。
她想,这婢女或许就是不给采苓留情面的那位。
眼下她也算是替采苓报仇了。
南引枝紧抿嘴唇,急忙看向崔叙伦。
崔叙伦闭口不言,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南引枝本紧绷的腰背,显得越发僵硬,她道:
“小宁,这位可是博陵崔氏的郎君。
难道人家还能没有底线,专门来诓骗你家娘子不成。
快快向崔郎君道歉!”
顿了顿,南引枝又看向崔叙伦,尴尬说:
“还请崔郎君多多海涵,我们见识浅短。
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崔郎君莫要放在心上。”
小宁被摁着道了歉,崔叙伦神色稍许好转,清露冷眼旁观。
不过……南引枝先前说的那话,崔叙伦怎么听都有些不得劲。
但他没有多想。
因着南引枝认真求教,且声音有些哆嗦:
“还请崔郎君告知,为何我会大祸临头。
这……和谋反案又有何关联呢?”
她手扶着石桌的边缘,似乎身子有些发软。
崔叙伦洞察到她的变化,恨铁不成钢说:
“南娘子居然不知?如今琼都城看似花团锦簇,实则风声鹤唳,谋反一案并未结束。
朝中还有人借此事发挥,城中金吾卫常不与京兆府商量,就随意进民居搜查,骚扰百姓。
致使百姓家中,妻离子散者众多。
此事——牵连甚广啊。”
崔叙伦语气渐重,言辞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南引枝还是不明白:“那又与我何关呢?”
崔叙伦一时语噎,本来他以为这南娘子是聪明人,如今瞧来他怕是看走眼了。
早知这南娘子如此不开窍。
他就让其余人来办了,还省得他亲自跑一趟。
不过,还有那事——
崔叙伦深吸一口气,耐心道:
“南娘子,那天金吾卫带走你们庄子上的东西,可是迄今为止没有归还?”
南引枝思索片刻,点头道:
“正是如此,我们才找上了右金吾卫的官署。
本想着官署能伸张正义,谁能料到——他们居然把错处,归咎于一介已经死掉的士卒身上。
我损失和丢失的东西,怕是——都要不回了啊!”
南引枝叹息一声,以手捂面,语气中含有浓浓的悲伤之意。
她也没有再接着说。
崔叙伦也不会让话头掉在地上,他摩挲着一颗白玉棋道:
“坏就坏在这儿了。
此次你给那些金吾卫找了麻烦。
难免不能保证有人怀恨在心,届时若有人借着由头生事……
而恰巧再流落出看似有疑的东西,譬如……一根簪子,抑或是一双银箸。
这都有可能!”
崔叙伦神情凝重,他不经意间,打量南引枝的神情。
南引枝神色一垮,颤声道:
“他们……应当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崔叙伦松开手中玉棋,玉棋落入棋盒,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幽幽道:
“假使去年七月那事,他们故意对南娘子见死不救呢?”
南引枝猛然身子发颤,她惊疑道:
“崔郎君又如何知晓去年那事,他们故意见死不救?”
崔叙伦也是随意诌来,但他不慌不忙道:
“此事,我也是偶然知晓。”
崔叙伦举止从容,似乎清楚此事,于他来说,信手拈来。
他无需说清细节,反立出他的高深之处。
心中有疑的人,必定会在脑海中填补这段空白。
如他所料,南引枝一派惶然之色:
“去年一事……竟和他们有关!如果真是这样……”
她捂脸痛哭,“如果真是这样……我……我该怎么办?”
小宁也大惊失色:“姑娘,您别急。”
她咬咬唇说:“崔郎君一定有办法!”
小宁转身恳求崔叙伦,恳切道:
“崔郎君,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对吗?”
见崔叙伦一脸为难,小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含泪道:
“还请您伸手搭救!
崔郎君,您出身于顶级世家博陵崔氏,必定有法子救我家姑娘。”
小宁眼泪涟涟,主仆俩好不凄惨。
崔叙伦故作为难地揉了揉眉心,叹道:
“你这侍女,罢了罢了,先起来再说。法子我倒是有……”
小宁眼露希冀,扶着石凳缘起身。
南引枝登时停下啜泣,面露喜色。
她道了声失态,罗帕轻拭眼角,眼尾泛红道:
“还请崔郎君直言,眼下郎君替我道破灾祸。若没有郎君,只怕我要蒙在鼓里。
要是不明不白死去,我定会心不甘情不愿。”
南引枝认真福了一礼,崔叙伦抬手虚扶:
“娘子不必多礼。崔氏家训有言:处世立身,义礼必先。崔某既知娘子处境,又怎么能安然处之。
只是这事,需得看娘子愿不愿意豁出去。”
崔叙伦定定看了南引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