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剔牙的动作顿了顿。
他打了两个哈欠,明明没有喝酒,却似乎有些醉了,踉踉跄跄走出门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留在原地的南引枝,陷入沉思之中。
姨丈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话也问的隐秘,只问马在哪儿。
但姨丈又在和她打着什么哑谜呢?
直至晚上躺在榻上,熄了油灯,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
但她白天的确累着了,又耗费不少心神。
一沾床,睡意悄然爬上了眼睛,她渐渐合上双眸。
夜里,起了风,窗纸发出细碎的颤响。
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梦里,她行走在无人的荒漠中,也拼命在找马。
一双腿完全不歇息,一个劲儿在梦里奔走。
只是这腿仿佛灌了铅似的,一条比一条沉,一步比一步重。
忽地,狂风大作。
檐角原静着的铜铃,似是被谁猛地推了一把,叮叮咚咚撞成一片,声线被拽得老长,混着远处隐隐的闷雷,在青瓦上滚出几串冷涩的调子。
南引枝蓦地惊醒,睁开眼,眼神迷蒙地坐起,一片黑暗。
小宁也被这声音吵醒,连忙披了件外裳,点着油灯,缓缓走进屋内,检查窗棂是否关严实,抬眼见着自家姑娘醒了,担忧问道:
“姑娘,可是口渴?”
南引枝眯着眼,适应逐渐靠近的暖黄光晕,声音微哑,说了声好。
顿了顿,又道,“书案旁掌一盏灯吧。”
小宁估摸现下的时间,约莫丑时左右,姑娘怎么不睡了?
她心中虽这样嘀咕,但还是应下吩咐。
她把油灯嵌在床榻左首立柱的凹槽中,步伐轻快,给南引枝捧了一盏陶碗来。
里头的水是提前烧开,一直温在壶里的。
这时候入口,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
南引枝接过陶碗,润了润嗓子,道:
“小宁,你先去睡吧。”
她把陶碗放在床榻旁的小柜上。
小宁犹豫片刻,转头去箱笼里翻出一件素色的薄氅,给南引枝披上,轻声说:
“姑娘,我帮您研墨吧。”
南引枝顿了顿,没有推拒。
小宁曾陪原主,去过终南山麓几次。
也许小宁能有不一样的切入角度。
她坐在书桌后,提笔画下钟南山的地图,又在小宁的帮助下,添了好几处道观和佛寺的方位。
依着距大洛皇宫的距离,南引枝抬笔圈下三处。
一处距离琼都仅二十余公里,位置在太乙谷,谷口直通琼都城的南门。
这里修建了一座太乙玄都观,先帝曾亲书匾额“玄都玉京”,也是皇室祈年祭天的南山行宫。
其正北方向,正对太极宫承天门。
另一处,则在东南方向的子午谷,这里有一座道观,唤玉真洞天观。
此处隐蔽险峻,利用一线天的地形,将道观主体隐于峭壁环抱的凹地中,仅留一条石径与外界相连。
这两处距离皇宫的路程,不相上下,均为最近的道观。
最后一处,稍远一些,为西南方向的沣峪,但沣峪与琼都城有水系相连。
这里有一座寺庙,名为灵源寺。
灵源寺位于沣峪深处,背靠青华山,若有密道可借山势掩护。
南引枝摇摆不定,想了想问道:
“小宁,你觉得这三处地,何处能饮酒?”
饮酒?
小宁神情微怔,纳闷道:
“去道观和佛寺喝酒,不会被打吗?”
南引枝扶额苦笑,换了种方式问道:
“那你可有听说过,这两处道观的道统吗?”
南引枝用笔头分别点了点,坐落于太乙谷和子午谷的两处道观。
小宁挠了挠自己的脸,眉心拧成一团,似在认真回忆。
她断断续续说:
“……太乙玄都观应是全……什么真道,玉真洞天观貌似是……正什么来着?”
“正一道?”
“对。”
南引枝了然,用兼毫笔在太乙玄都观旁打了个叉。
顿了下,她用笔圈了下玉真洞天观。
待到灵源寺时,南引枝拿捏不准了。
小宁见了,好奇道:
“姑娘,这代表太乙玄都观不能饮酒,而玉真洞天观可以饮酒吗?我还以为所有的道士都不能喝酒。
不过,为何灵源寺没有记号啊?”
南引枝回答:
“对。道统不同,饮酒的规矩也不同。灵源寺的话,我有些拿不准。”
小宁眉梢跳上一抹喜悦,手指着灵源寺的位置,道:
“姑娘,灵源寺不饮酒的。
咱们以前去过几次,那里的出家人身上都没有酒味。”
南引枝微微侧目,“小宁,你帮了你家姑娘不少忙。”
小宁眉梢尽是得意,“能帮到姑娘就好。”
说完这话,小宁打了个哈欠。
南引枝瞧了眼窗户,估摸了时间,同小宁道:
“你先去睡吧,我晚些时也去眯会儿。
今天咱们要去一趟玉真洞天观和灵源寺。
不养养神,恐怕白天没精力。”
小宁用手捂住嘴,哈欠逼出些泪意,她应下吩咐,轻手轻脚回耳房了。
奇怪,为何姑娘还要去灵源寺。
但她这话藏心底没问,姑娘这样安排,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南引枝没有一丝睡意。
头顶上方悬着一把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她反正睡不着。
她放下毛笔,双手抱胸,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封给天子的信,她该怎么写,又如何确保这封信能快速呈到天子手中。
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关于这位天子的线索。
为人谨慎多疑,有礼重情,有大志向。
似乎……这位天子还不是太后的亲生子。
南引枝心神微沉,如果问候伤势,可能会暴露天子受伤一事;
提及救命之恩,不仅有挟恩图报的嫌疑,说不定人家压根就不记得她这号人。
向天子道歉?说她不是故意藏他仪刀?
不行不行,这不是上赶着让天子记自己的仇嘛。
蓦地,南引枝睁开双眼,两眼发光。
她有办法了!
这日上午,南引枝只领着小宁出门,她们先去一趟灵源寺。
为何南引枝没把灵源寺剔除在列?
全因南引枝忽然想到马匹一事。
玉真洞天观在子午谷,而子午谷作为交通要道,马匹管理极有可能依托驿站体系,监管严格。
若是多出一匹马来,说不准太仆寺要详查,可能有不少麻烦。
而灵源寺盘踞在终南山腰,需依赖马匹、骡马等运输食物和建材,那么灵源寺极有可能会自购马匹。
且香客和俗众,也许会在寺内临时寄养马儿。
它的马匹管理大抵不会有玉真洞天观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