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达子午谷北口的玉帘瀑布,步至溪边。
两岸桃杏初放,溪水清冽。
这里瞧着僻静,但也不只有他们。
还有其他有雅兴的人家,三五成群,各找一处赏景,有的意致甚浓,诗兴大发。
又有坐岩石上垂钓的老翁,携着童子,一瞧就是位隐士。
何况,还有时不时路过吆喝的山民。
小宁铺好锦席于磐石之上,见着路过山民篓子里嫩嫩的春笋,两眼发光,忍不住道:
“姑娘,咱们今日午膳添上春笋吧。”
“好啊。”南引枝笑了笑,。
阿婉休养了好一阵,虽然不能干重活,但脸色可见恢复许多。她指着山口的清风酒肆,脆声道:
“到时咱们可以去那酒肆,向店主借一下灶房!”
南引枝抬眸望去,酒肆由竹木搭建而成,檐下还挂着野鸡、野兔等野|味。
春笋煎野兔肉,加点蕨菜,再撒点葱花、香料。
真是妙极。
南引枝取下水囊,咽下一大口水。
秦照临是医者,她到了这山间,就背着背篓,戴着特制手套,拎着小锄头,去寻草药去了。
一切就如他们想象的一般,碧天、澈溪、清风、烧烤,整个人身心都被洗涤。
直至下午,她们去了太乙谷西侧的竹坞,在茶寮煎茶时,有人向他们发出了邀请。
“娘子,我家公子有请。”
来人一袭青色衣裙,说话时垂眸有礼,但眉间隐有一股傲色。
她抬手虚引。
留意到秦照临面上的戒备之色,压低声音道:
“南娘子,可听说过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
即便换到一个架空的时代,博陵崔氏依旧赫赫有名,跻身山东士族的顶级行列。
自东汉起,便名人辈出,是名副其实的顶级世家,声望显赫,堪称文化标杆。
它通过与其他高门士族,譬如荥阳郑氏、范阳卢氏联姻,固守家族联盟。
面对关陇势力的压制,博陵崔氏一部分族人迁居琼都,在科举和门荫之间灵活选择。
但迄今为止,于朝廷任职的博陵崔氏族人,只有崔叔雅任兵部尚书一职,但他尚未进入权|力|中|枢。
偌大的世家大族,在经历平宁长公主及驸马谋反案,虽未直接遭受牵连。
但毫无疑问,包含青齐士族在内的山东士族,整体都遭受了排挤。
尤其朝中,博陵崔氏眼瞅着后继无人,真正进入到权|力过渡的被动期。
南引枝来这终南山麓踏青,也不是随意来此。
那天庄子上盗马离开的男子,老秦沿着痕迹,探到了去向——终南山北麓。
这两日,林大管事也向南引枝禀报。
那日庄子上发生的事,一直有人在打探。
尤其听说林大管事和右金吾卫纠缠时,和他一道吃饭的其余管事,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
眼下,南引枝走了运,博陵崔氏找上了她。
南引枝有心探一探他们前来的目的,故意晾着侍女。
她神色自若,不疾不徐用茶碾碾出茶沫。
炉中炭火正旺,跳动的火苗映得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侍女眸中掠过几分不满。
哪怕是朝中大员,听到博陵崔氏的名头,也会给几分尊敬和体面。
换成寒门出身的人,只怕恨不得立马随她一道离开,只为瞻仰顶级世家的底蕴。
像南娘子这番无礼,实在少见。
小宁见状,不露声色挡住侍女直愣愣盯着南引枝的视线,轻声道:
“这位姑娘不如先坐下来,待饮完茶再提。”
侍女瞧了眼天色,福了福身,道了声谢坐下,只是那脸色不太好看。
一介普通的和离妇人,真不知为何公子要特意来请,侍女心中腹诽。
秦照临饶有兴致地作画,画中,竹炉旁的茶铛,正冒着袅袅青烟,远处的山峦云雾缭绕。
阿婉倚着竹制圈椅,看着炉烟渐渐出神。
水烧至三沸,如远滩惊湍。
南引枝将熟盂中备用的二沸水倒入鍑中,止沸育汤。
顿时,茶香四溢,弥漫在山林之间。
引得不少人侧目。
侍女眸中掠过一抹讶然,随即归于平静。
南引枝提起茶铛,将茶汤分入六只青瓷茶碗,每只碗中的茶汤都均匀如一。
“姑娘,喝完这盏茶,我便陪你去见你家公子。”
南引枝淡淡道,茶雾萦绕间,眉眼浅淡。
侍女双手捧着茶盏,细细品尝,眉间不经意舒展开来,她评价道:
“这末茶虽比不上湖州顾渚紫笋的风味,但味道也尚可。”
湖州顾渚紫笋,既是名茶,也是贡茶。
极有底蕴的士族用这饼茶并不稀罕,不过寻常人是买不到的,平民私购乃僭越之举。
侍女如此说,一方面,彰显他们博陵崔氏的世家底蕴;
另一方面,也隐隐向南引枝施加压迫感。
她眉间矜色越浓。
南引枝神色越舒展。
小宁面上浮起一抹薄愠,不待她出声,阿婉冷清清道:
“那你别喝我家姑娘亲手斟的茶,回去喝你的顾渚紫笋。”
阿婉面上惯无表情,再添上几分冷意,这话就如冰碴子打到身上。
让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凉飕飕立起来。
侍女脸也沉了,茶未饮尽就把茶碗放于桌上,福了福身道:
“想必南娘子也不愿意去见我们公子,多谢南娘子的款待,只希望南娘子不要后悔,告辞。”
侍女快步离开,沿着青石小径,隐于竹林深处。
阿婉眸中掠过一抹愕然,急忙起身请罪:
“娘子,婢子刚才言行有失,还请恕罪。”
南引枝摆摆手,双手捧着茶碗,开口道:“无妨。”
她不知博陵崔氏来找她做甚。
但那侍女愿意坐下喝茶,想必他们也会对她多上几分耐心。
——
“她不来?”崔叙伦摇扇挑眉,朗笑道,“有意思。”
他倚坐在斑竹编就的胡床上,附近架着紫砂风炉,炭火正红,壶里的山涧水咕嘟作响。
崔叙伦用竹骨扇轻挑侍女的下颌,状似纨绔,但目色沉静如深潭,笑意清浅似春风过檐。
他道:“佳人不至,我自亲往。”
青衫侍女采苓偏头,见另一侧的黄衫侍女清露眸含笑意,微笑道:
“那南娘子极擅煮茶,我瞧着倒比清露还要好上三分。”
其实,南引枝煮茶手法算不上多高深。但应和了清幽的春景,就多上几分韵味。
采苓在激清露。
果不其然,清露不服气道:“公子,请带清露一道。”
崔叙伦轻笑几声,拿竹骨扇点了点清露的眉心,温声说:
“好。”
清露轻揉眉心,嘴角一侧微微扬起。
采苓性子傲,公子唤她前去,难免存了试探的心思。
但采苓回来,那南娘子如果还一脸淡定,这人不是没见识,就是想占领主动权。
相比之下,清露更偏向于前者。
出身于末流商贾的和离妇,眼见和见识又能高到哪里去。
只怕还不知博陵崔氏这四字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