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竹枪悬停在心口半尺之外。枪尖凝聚的怨气黑光如同毒蛇之吻,冰冷的杀意渗透衣衫,刺得崔夜肌肤生疼。时间仿佛被那一声幽怨叹息冻结。
三支虚幻的竹枪枪身剧烈震颤,发出细微嗡鸣。猩红的怨气丝线与覆盖其上的无形温暖屏障激烈对抗。
“唉……”
叹息的余韵在死寂的空气和崔夜惊魂未定的脑海中袅袅飘散。
胸前衣襟内,那枚古朴的青铜铃铛嗡鸣未绝。滚烫的红光如同心脏搏动,透过布料在昏暗凝滞的镜像村中跳跃闪烁。
“嗡——!”
铜铃表面暗淡的铜锈瞬间剥落,铃身光滑流转。奇特的符文在红光中显露出清晰轮廓。
一道极其黯淡、仿佛残烛光芒在浓雾中勾勒出的半透明红色女子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光芒中心浮现。身影模糊,几乎与周遭怨气光影融为一体,唯有一身褪尽血色的、残破嫣红嫁衣格外醒目。
她的面容朦胧,唯有一双清澈却盛满无尽悲悯与沧桑的眸子,穿透崔夜被黑液模糊的视野,直直望进他灵魂深处。
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清晰得如同直接在识海核心响起的意念,混合着沧桑与急切,轰然贯入崔夜的意识:
“痴……儿……”
意念沧桑疲惫,如同拖着残躯的老妪,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悲悯洞悉:
“苦苦挣扎……何苦来哉……”
“非是……外魂乱此局……”
“汝魂根骨……”
“实乃聂莫黎一缕残识所转生!”
冰冷的真相如同万载玄冰凿穿了崔夜残存的理智堤坝。
“当年……那葬尊祭坛之上……”
“它便将束缚金身、引动煞源的恶质‘煞种’……”
“生生……烙入了你这一世初生魂魄的核心……”
“那刺痛不休、浊泪染煞的左眼……”
“便是命门。亦是它为自身重临人间……”
“早已深埋的‘引煞之途’啊!”
轰隆!
崔夜的脑子如同被撕裂苍穹的雷霆劈中。
所有迷惘、挣扎、不解的线头被这残酷的真相瞬间点燃、焚尽。
父亲失踪的执念,记者的身份,梁少平之死的追寻……所有构建的“自我”,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瓷器,布满裂痕,濒临崩解。
他不是崔夜。
他是聂莫黎——那个祭坛上咬碎铜铃、活埋黄土的狠厉新娘。他是葬尊用来复活的容器。那颗痛苦不堪的左眼,竟是连接九幽煞气的钥匙孔。
绝望的冰寒尚未席卷全身。
“嗬嗬……嗬嗬嗬……”
另一个冰冷、怨毒、尖锐到刺穿魂魄的女声狞笑,如同积蓄万载寒毒的冰针,在崔夜因身份揭露而剧烈震荡、几近崩塌的意识核心深处炸响。
是聂莫黎!她蛰伏的灵魂碎片被祝小红的点醒彻底激活。
“贱婢……安敢……坏吾好事!”莫黎的声音充满极致的愤怒与贪婪,那是真正属于墓穴中挣扎千年的凶魂本相。
“千载算计……万般苦熬……”
“这具温热血躯……这得天独厚的鼎炉……”
“终究……是归我了!”
嗡!
一股粘稠如万年冰河淤泥、带着无尽阴寒、腐朽与极致恶念的精神洪流,如同千万条冰冷毒蛇,瞬间从崔夜灵魂的裂痕处疯狂涌入。它顺着左眼“引煞之途”的通道,直冲大脑,疯狂掠夺躯体控制权。
左眼,无法形容的剧痛骤然爆发,仿佛整个眼球被无数烧红的钢钉同时钉穿、敲碎。
粘稠的黑液如同失控的墨泉,汹涌地、带着腥甜恶臭从眼眶中狂飙而出。同时,那股侵入大脑的莫黎邪念,正在他体内疯狂蔓延吞噬。
冰冷,彻骨的冰冷首先夺走双腿知觉,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关节发出僵硬摩擦声。
接着是手臂,五指不受控制地抽搐,试图撕扯喉咙。牙齿咯咯打颤,舌尖尝到冰霜味道。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光芒疾速暗淡。无数属于聂莫黎的痛苦记忆碎片、滔天怨念、对葬尊的诅咒、对妹妹莫琪的扭曲恨意……如同肮脏污水,狂猛冲刷着他的人格堤岸,要将他彻底淹没、同化、取代。
“呃……呃呃……”崔夜喉头发出绝望窒息的嘶鸣,身体剧烈颤抖痉挛。一半由仅存意志疯狂挣扎,另一半被冰冷的邪念强行拖拽着向下沉沦。
他甚至能“感觉”到聂莫黎那只沾满污泥、指甲尖利的惨白鬼手,正狞笑着从他破碎的灵魂废墟中爬出,抓向这具躯体的心脏。
祝小红的虚影微微晃动,残存意念传来更深悲哀与一丝无力。铜铃的红光在莫黎凶魂冲击下明灭不定。
退?身体已被莫黎掌控。
守?意识下一秒就将被吞噬。
进?前方怨兵无数,莫琪虎视眈眈。
唯有破釜沉舟。
就在身体即将被莫黎彻底占据、残存意志即将被碾碎的临界点,在聂莫黎得意与暴戾几乎凝成实质的狂笑中,崔夜——那缕属于崔卫国儿子、小记者崔夜的最后一点人性光芒——猛地炸裂!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是一种穷途末路之下,玉石俱焚的惨烈决绝。
“啊——!!!”
一声混合人性最后尊严与无边痛苦的裂帛穿云般的咆哮,从即将被冰封的喉咙里硬生生炸出,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唱。
就在冰冷鬼手即将触及心脏的瞬间,就在莫黎意识狞笑着要完全闭合的刹那,崔夜那仅存、还能短暂控制的右手,灌注了生命所有力量,猛地撕裂胸前衣物,一把攥住了那枚滚烫如烙铁、正在爆发出抵御红光的青铜铃铛!
铜铃滚烫,棱角尖锐。
眼中决绝炸裂,再无半分犹豫,再无一丝恐惧。
他用尽最后一丝属于“崔夜”的意志力,驱动那只手臂,将那枚尖角凸起的铜铃,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砸向地狱之门,朝着自己那狂飙黑液、剧痛欲裂、如同地狱门户的左眼,狠狠砸了下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血肉破裂声。
尖利冰冷的铜铃棱角,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脆弱的眼球,撕裂晶状体玻璃体,深深捣入左眼眶深处,刺穿了那颗盘踞在灵魂与血肉交界处、与葬尊本源相连的煞种之核!
没有惨叫,时间凝固一瞬。
“啵——!”
紧接着,如同一个淤积亿万污血的黑暗脓包被彻底挑破,如同镇压九幽冥河的堤坝被炸穿。
一股沛莫能御、漆黑如墨、粘稠如浆、磅礴如冥海倒悬的恐怖煞气,从那只被铜铃贯穿的左眼眶穴深处,如同压抑亿万年的火山,如同溃堤的灭世洪流,轰然爆炸,喷涌而出!
“吼——!!!”
崔夜的喉咙爆发出绝非人声的、混合极致痛苦与毁灭欲望的野兽嘶吼。
狂暴的黑色煞气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孽火,瞬间席卷全身。
皮肤表面血管如蜿蜒黑蛇凸起,骨骼噼啪作响,肌肉瞬间贲张。
一股撕裂般的、带着无尽腐朽与冰寒的力量,伴随着亿万根冰针穿刺细胞的痛苦,从空洞的眼眶为圆心,朝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将聂莫黎侵入的冰冷意念瞬间扫荡一空。
代价是生命与灵魂的急速燃烧。
被力量冲垮的崔夜猛地甩头。贯穿左眼的铜铃被他用蛮力拔出,带出粘稠夹杂破碎组织碎片的黑液。
左眼已然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黑气缭绕、如同微型黑洞般缓缓旋转、不断流淌黑血的空洞眼眶。
聂莫黎被炸出体外的怨念虚影在崔夜身后数丈外凝聚扭曲,发出惊怒交加的刺破灵魂的尖啸:“不——!!该死的鼎炉!安敢毁我生途!啊——!!”
她那半透明的怨魂虚影剧烈摇晃,充满难以置信的狂怒与撕裂般的痛苦反噬。
这股源于葬尊本源的狂暴煞气,虽属同源,却因煞种被毁而失控逆流。它不再属于葬尊,不再属于聂莫黎,只属于眼前这具正急速燃烧血肉与灵魂、仅靠无尽痛苦维系短暂力量的躯壳。
包围的纸人怨兵被这恐怖气息震慑,磷火眼珠疯狂闪烁。三道凝滞的竹枪颤栗更甚,但它们身上连着的猩红怨气丝线在煞气冲击下绷得更紧。来自莫琪核心的怨念指令强行压下恐惧。
杀!必须杀了这失控的怪物!
三道凝滞的竹枪挣脱了摇摇欲坠的叹息屏障,再次加速,带着决死意志狠狠刺出。
然而,它们的目标已经变了。
那空洞眼眶流淌黑血、周身裹挟粘稠黑色火焰、喉咙压抑非人嘶吼的“崔夜”,猛地抬起头。仅存的右眼中,没有了迷惘,没有了恐惧,只剩下沸腾的毁灭欲,混合着被无尽痛苦啃噬神智的癫狂。
面对三支索命竹枪,他连闪避动作都没有。那只流淌黑血、被狂暴煞气鼓胀的右臂,裹挟着如同黑色孽龙般的实质煞气,朝着前方蜂拥而来的数十个彩纸怨兵,随意地,如同驱赶蝇虫,狠狠一挥!
“轰——!!!”
狂暴的黑色煞气如崩塌的山峦,撕裂凝滞的空气,带着无数尖锐鬼哭般的厉啸,瞬间撞上三支虚幻竹枪。怨气枪身气化消散于无形。
煞气洪流去势不减,如决堤的黑色冥河,狠狠撞入前方密集纸人军阵之中。
“哗啦——!嗤嗤嗤!!!”
如同滚烫刀刃切入牛油,如同狂暴飓风扫过纸鸢。数十个坚逾寻常兵刃的彩纸怨兵,在纯粹力量碾压下——纸板碎裂,竹篾崩飞,彩纸如灰烬漫天狂舞。猩红怨气丝线寸寸断裂。磷火眼珠迸射湮灭。
仅仅一个呼吸。前方扇形区域,数十怨兵尽数化为纸片彩屑、烂竹朽篾、零星怨气碎片,在狂躁翻滚的黑色煞风中彻底分解、撕裂、碾成虚无。
一条由纸屑铺就的通道瞬间清理出来。通道尽头,是无数猩红怨气丝线汇聚消失的地方——村中央空地那片巨大的怨念漩涡阴影。
力量在急速衰退,每一秒都带来生命燃烧的剧痛与虚弱。眼窝空洞处流淌的黑血如同生命的倒计时沙漏。
崔夜(或者说煞气怪物)从那片狼藉纸屑中缓缓收回手臂,浓稠黑血顺着指尖滑落。
他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风箱,吸入粘稠冰冷的空气,带起胸腔撕裂剧痛。空洞眼窝和半张脸满是黑血,狰狞如厉鬼。
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那空荡的眼窝。他用尽这被煞气驱动的躯壳里最后残存的本能——摧毁诅咒源头!
脚步沉重踉跄,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破碎的纸人残骸和断裂的猩红丝线,朝着那片空地怨念漩涡阴影最深处——那双生魂互噬之地,阴阳界碑所在。
黑血浸透的脚印如同烙印,一步一步跋涉而去。
在他身后不远,半透明的聂莫黎怨魂虚影剧烈扭曲波动,发出无声尖啸。她的身影更加淡薄,怨毒如同毒液沸腾。那片被撕碎的怨兵区域,新的彩纸人开始从纸巷阴影深处重新凝聚。
然而,更为恐怖的存在——在崔夜那被煞气短暂贯穿、与葬尊本源断裂瞬间又被狂暴煞潮冲击的左眼眶穴深处——仿佛顺着失控的煞气通道感应到了什么。
一股源自奘铃村地下幽深墓穴的、混合暴怒、贪婪与冰冷威压的低沉如滚雷、撕裂灵魂的诡异兽吼,如同地狱魔神的咆哮,穿透重重地层与空间。
轰然!传入这片死寂的镜像之地!
传入那空洞流淌黑血的眼窝深处!
传入崔夜濒临崩溃的意识之中!
葬尊!醒了!怒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