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寝殿。
夜色如同凝固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浓墨,沉甸甸地压在雕梁画栋之上。窗外,无星无月,厚重的云层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只留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殿内角落,几盏孤零零的烛火徒劳地跳跃着,昏黄的光晕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挤压得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小圈,非但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殿内巨大的、空洞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扭曲狰狞,如同蛰伏的巨兽。
空气是凝滞的,冰冷刺骨。那股属于沈昭的、清甜慵懒的气息,早已被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恐惧彻底碾碎、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缠绕着每一寸空间,也死死缠绕在沈昭的心尖。
她蜷缩在窗边那张宽大的贵妃榻上,薄如蝉翼的月白寝衣松松垮垮地裹着单薄的身体,像一朵被骤雨打蔫的、随时会凋零的幽兰。赤着的双足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脚趾无意识地蜷缩着,脚踝上那圈细密的金链银铃,此刻沉寂得如同死物,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也被这灭顶的恐惧冻结了灵魂。
脑海中,混乱的碎片如同永不停歇的、带着尖刺的风暴,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青鸾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惊骇的僵硬声音:“…陛下似乎…心情极为不佳…不敢打扰…”
厚重石门外传来的、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嘶吼与器物粉碎的巨响…
支离破碎、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血祭…心尖…引魂…天道枷锁…弑天…”
还有…那如同鬼魅般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的冰冷机械音:【关键…信息…触发…“血祭”…核心…关联…“弑天”…警告…危险…极…度…危…险…】
“血祭”!“弑天”!“极度危险”!
萧云瑾那淬毒的诅咒如同附骨之蛆,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疯狂回响:“她是异世的鬼魂!是天道派来毁灭你的棋子!”
楚明凰在天牢那骤然爆发、冻结一切的暴戾寒气,和她离开时那沉重得仿佛背负着整个地狱的、拒人千里的冰冷背影…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低语,所有的警告,都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最终汇聚、缠绕,死死咬住了一个核心——她!沈昭!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难道…萧云瑾那个疯子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棋子?毁灭楚明凰的…棋子?
那所谓的“血祭”…“心尖”…难道…目标是她?!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昭的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猛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行!
不能这样!
不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坐以待毙!恐惧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沈昭猛地从巨大的恐惧旋涡中挣脱出来,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劲瞬间压倒了那灭顶的寒意。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清晰的、确切的答案!关于那些血腥低语的含义!关于系统那断断续续的警告所指!关于萧云瑾诅咒的真假!关于…楚明凰那紧闭的密室之门后,正在进行的、可能决定她生死存亡的谋划!
而唯一可能知晓部分真相、甚至全部内情的“东西”,就在她自己的脑子里——那个沉寂了不知多久,却又在关键时刻发出警告的“系统”!
沈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腑,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直了身体。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反而更添几分清醒。
她闭上眼,摒弃了外界的一切干扰,将全部心神沉入自己的意识深处。如同一个在茫茫数据海洋中艰难跋涉的旅人,集中所有的意念,试图捕捉、呼唤那个隐藏在思维角落、如同幽灵般存在的机械意识。
【系统!】她在心中默念,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出来!立刻回答我!】
【…】
死寂。
意识的海洋一片虚无的黑暗,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沈昭的心沉了沉。她咬了咬牙,意念更加集中,如同无形的声波,在意识的虚空中一遍遍呼唤、撞击:
【系统!我知道你在!回答我!】
【…关于“血祭”!关于“心尖”!关于“引魂”!那到底是什么?!】
【萧云瑾说的“异世鬼魂”、“天道棋子”是不是真的?!】
【“弑天”又是什么?!】
【警告里的“极度危险”指的是什么?!是不是指我?!】
【回答我!!!】
她的意念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尖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焦灼和恐慌,在死寂的意识空间里疯狂回荡!
仿佛被这持续不断的、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意念冲击所扰动,那一片虚无的黑暗深处,终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滋…滋滋…】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强烈电流干扰杂音的回应,如同信号极差的收音机,断断续续、艰难无比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带着规则感的提示音,而是充满了混乱、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宿…宿主…】
仅仅是吐出这两个字,那声音就仿佛耗尽了巨大的能量,杂音变得更加刺耳。
沈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它回应了!它果然知道!
【快说!】她的意念如同燃烧的箭矢,狠狠射向那微弱混乱的信号源,【告诉我!“血祭”是什么?!“心尖血”是药引吗?!引谁的魂?!是不是…是不是要用我的命?!】
【滋——!!!】
一连串更加尖锐刺耳的电流爆鸣声猛地炸响!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沈昭的太阳穴!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从榻上栽倒!
那微弱的系统声音在这狂暴的干扰下变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充满了强烈的痛苦和…惊惧:
【警…告!】
【核…核心…机密…】
【权…权限…不足…滋…】
【触…触及…禁…区…】
【…惩…罚…】
“惩罚”二字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颤音,如同垂死者的哀鸣。
【什么禁区?!什么惩罚?!】沈昭强忍着脑海中撕裂般的剧痛,意念更加疯狂地追问,【告诉我!系统!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又在怕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控制你?!在阻止你说出真相?!】
【滋!滋滋滋——!!!】
这一次,回应她的不再是断断续续的话语,而是如同山洪爆发般的、毁灭性的恐怖电流风暴!
【啊——!】
沈昭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那并非肉体的声音,而是灵魂被撕裂的惨嚎!她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高压电网的中心,狂暴的、无序的、带着毁灭意志的电流疯狂地撕扯、鞭挞着她的精神核心!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毫无意义的乱码洪流和疯狂闪烁的猩红色【ERRoR】警告符号彻底淹没!
【核心…机密…强…制…静…默…】
【…权…限…锁…死…】
【…数…据…封…存…】
【…违…规…探…查…记…录…上…传…】
【…滋…滋…】
在那片令人疯狂的乱码和刺目的猩红警告海洋中,断断续续的、仿佛被某种更高权限强行抹除的机械音,带着一种濒临毁灭的绝望和恐惧,艰难地挤出最后几个破碎的音节:
【…逃…】
【…它…在…看…】
【…滋——————————!】
最后一声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如同宇宙终结般的电流哀鸣,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恐惧,在沈昭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然后…
彻底归于一片死寂。
绝对的、虚无的、仿佛从未存在过任何事物的死寂。
所有的乱码,所有的猩红警告,所有的电流杂音,所有挣扎的系统意识…都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巨手,彻底抹去!
沈昭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撞在贵妃榻坚硬的靠背上!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如同被重锤狠狠砸过!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晕厥,额角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深陷的月牙形血痕,那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将她从意识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实。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蜷缩在贵妃榻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如同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意识深处,一片空茫。
那个被她称为“系统”的存在…消失了。
不是休眠,不是沉寂,而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恐怖的力量,强行抹杀了它最后挣扎的意识!那临死前传递出的恐惧和绝望,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沈昭的灵魂之上!
“它…在看…”
“逃…”
系统最后那破碎的音节,如同魔咒,在她死寂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它”是谁?!
谁在看?!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但这一次,恐惧之中,更夹杂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明悟。
这个所谓的“系统”…绝不仅仅是一个发布任务的冰冷机器!它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恐惧?它被某种更高层次的、更恐怖的存在监控着、控制着?!它一直在隐瞒着什么至关重要的、甚至足以引来“惩罚”和“抹杀”的核心机密?!
而这个机密的核心…就是她沈昭!她的“异世”身份!以及…那指向她生命的、血腥而神秘的“血祭”!
楚明凰在密室中谋划的“弑天”…系统临死前传递的“它在看”的警告…萧云瑾那恶毒的诅咒…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她陷入了一个远超她想象的、巨大而恐怖的旋涡中心!她自以为是的穿越和求生,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被无形巨手操控的…死局!
寝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叹息。窗外浓墨般的黑暗,仿佛化作了无数只窥视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凝视着榻上那个蜷缩的、颤抖的、被巨大恐惧和冰冷真相攫住的单薄身影。
脚踝上的金铃,依旧沉寂。
如同被宣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