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破败的出租屋,如同一口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棺材,将陈默和陈母囚禁其中。灰尘在从脏污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柱里飞舞,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廉价消毒水和苦涩中药混合的怪诞气息。陈默被安置在靠窗那张唯一的旧木床上,身下垫着陈母用旧棉絮缝制的粗糙垫子。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身体像被彻底掏空,只有剧烈的神经痛发作时,才会在无意识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
陈母如同上了发条的陀螺,日夜不停地围绕着儿子旋转。熬药、喂水、擦身、按摩那毫无知觉的双腿、处理大小便…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她佝偻着背,动作迟缓而僵硬,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儿子的每一次痛苦抽搐,都像鞭子抽打在她心上。她常常在替儿子擦拭汗水时,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枯槁的脸上,又慌忙用袖子擦去,生怕惊醒了他。
陈岚成了这个破碎家庭唯一的支柱和与外界联系的桥梁。她白天要上班(在张磊厂子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咬牙坚持),中午和晚上匆匆赶回来送饭、帮母亲分担照顾的重担,还要抽空跑派出所了解案情进展(尤其是西郊粮仓和老周案的证据补充),去医院看望张磊,处理各种琐碎的开销和债务问题。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精力和健康,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这天傍晚,陈岚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出租屋。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一个装着从单位食堂打回来的、早已凉透的、油水寡淡的素菜和米饭,另一个装着几根蔫黄的青菜和一小块最便宜的猪肝——这是她能给弟弟和母亲补充营养的极限。
推开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一股更加浓重的、混杂着病人体味和中药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陈母正佝偻着腰,用热毛巾给昏睡中的陈默擦脸,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尘埃。陈默在昏睡中眉头紧锁,呼吸微弱而急促。
“妈,我回来了。”陈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掉漆的桌子上。
陈母抬起头,露出一张比昨日更加憔悴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岚岚回来了…累坏了吧?默默刚睡着…”
陈岚走到床边,看着弟弟苍白凹陷的脸颊和干裂脱皮的嘴唇,心揪得生疼。她摸了摸陈默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她拿起桌上的饭盒,里面是陈母中午熬的、几乎看不到米粒的清粥,早已冰冷。
“妈,您先吃点东西。”陈岚把食堂打来的饭菜推到母亲面前,“我把粥热热,看能不能喂默默吃点。”
陈母看着那没什么油水的饭菜,摇了摇头:“妈不饿,你先吃。默默…他一天没吃东西了,刚才喂水又呛着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和无力。
陈岚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拿起那碗冰冷的清粥,走到门口那个小小的、油腻的煤球炉边。炉子里的火半死不活,她费力地捅了捅,加了一块劣质煤球,扇了好一会儿,才让那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呛人的煤烟味弥漫开来。她将粥碗坐在炉子上一个小铝锅里,隔水加热。
粥,在微弱的火苗上艰难地升温。陈岚蹲在炉子边,看着锅里渐渐升起稀薄的白气,思绪却飘得很远。她想起了杨雪。想起了那个被陈默捧在手心、倾家荡产救回来的女人,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张强新买的、宽敞明亮的房子里,吃着精致的晚餐?还是在对着梳妆镜,抱怨着新买的化妆品不够档次?她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可曾想过那个被她榨干、抛弃、污蔑、最终瘫在这破败出租屋里的男人,连一口温热的白粥都是奢望?
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毒蛇,缠绕上陈岚的心房。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粥温了。陈岚小心地端回屋里,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小勺,吹了吹,送到弟弟唇边。
“默默…张嘴…喝点粥…”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陈默在昏沉中似乎听到了呼唤,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姐姐凑近的、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还有唇边那勺寡淡的米汤。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瞬间涌上喉咙!他想起了医院里被打翻的鸡汤、鲍鱼粥,想起了杨雪砸碗时的怨毒眼神…这碗清粥,仿佛也沾染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虚伪和恶毒!
“呃…”他猛地侧过头,一阵剧烈的干呕!身体因痉挛而蜷缩!
“默默!”陈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陈母也慌忙扑过来。
陈默喘息着,痛苦地闭上眼,用尽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字眼:“…拿开…不吃…脏…”
一个“脏”字,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陈岚和陈母的心!陈岚端着粥碗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碗里那点可怜的白粥,再看看弟弟因痛苦和厌恶而扭曲的脸,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让她几乎要将碗砸在地上!这粥脏吗?不!脏的是杨雪的心!脏的是那些恶毒的流言!脏的是这个将善良和付出践踏得一文不值的世道!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默默地把粥碗放到一边。陈母无声地抹着眼泪。
就在这时,陈岚放在桌上的旧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她疑惑地点开。
一张照片瞬间占据了屏幕!
照片的背景是本市最高档的“云顶”旋转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照片的中心,是杨雪!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考究的玫红色连衣裙,脖子上戴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即使像素不高也看得出价值不菲),妆容精致,笑容灿烂,容光焕发,正对着镜头举杯。而她旁边,一个穿着名牌西装、梳着油头、侧脸带着得意笑容的男人,亲昵地搂着她的腰!正是张强!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简短的、充满炫耀和恶意的文字:
“感谢陈工‘成全’!新生活,新开始!这地方,你这辈子也就梦里看看了!pS:小雪身上的行头,顶你十年工资!窝囊废!”
轰——!
陈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她死死地盯着照片里杨雪那刺眼的笑容和张强那得意的嘴脸!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成全?新生活?新开始?!在她弟弟瘫在床上连一口白粥都喝不下去、老周叔尸骨未寒、杨家血债累累的时候,这对狗男女竟然在高档餐厅里花天酒地、耀武扬威?!还发这种照片来羞辱?!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从陈岚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向地面!
“砰!”
脆弱的手机屏幕瞬间炸裂!碎片四溅!
“岚岚!”陈母吓得惊叫。
陈岚如同被激怒的母狮,胸口剧烈起伏,双眼赤红,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她指着地上碎裂的手机,声音嘶哑尖锐,带着泣血的控诉:“妈!你看!你看那个贱人!那个畜生!他们把默默害成这样!把老周叔害死!他们…他们在‘云顶’!在吃香的喝辣的!在炫耀!还发照片来骂默默是窝囊废!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陈母看着地上碎裂的手机,又看看女儿疯狂悲痛的模样,虽然没看清照片,但也瞬间明白了。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让她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床上,陈默在姐姐凄厉的尖叫中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没看到照片,但陈岚那泣血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钉,狠狠凿进了他的耳膜!“云顶”…“新生活”…“钻石项链”…“顶你十年工资”…“窝囊废”…
这些词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沉寂的、冰冷的复仇之火!那火焰带着焚毁一切的暴虐,疯狂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嘶哑而恐怖的喘息声!那只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了身下粗糙的床单,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扯!
“嘶啦——!”
脆弱的旧床单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棉絮翻卷而出!
陈默死死盯着昏暗、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只有熊熊燃烧的、足以焚尽八荒的冰冷恨意!杨雪!张强!你们今日在云端享受的每一分“荣光”,都浸透着我陈默的血泪和老周叔的性命!这虚妄的欢愉,必将成为他日你们堕入无间地狱时,最刺眼的讽刺!残羹冷炙?不!你们咽下的,是终将反噬的剧毒!此恨滔天,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