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后的第三日，紫禁城的柳树枝头冒出新绿，成团的柳絮如碎雪般飘飞，沾在延禧宫的朱红廊柱上。苏锦璃斜倚在临水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把炒瓜子，腹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踢动，力道不大却足够清晰，惊得她指尖一颤，半颗瓜子仁险些滚进衣襟。
\"慢些跑！\"她抬眼望向月洞门，声音里带着初为人母的温软。寿安公主抱着个描金锦盒冲进来，石榴红宫装的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鬓边一支碧玉簪子歪得几乎坠地，发间还沾着几缕雪白的柳絮。
\"苏姐姐！\"公主将锦盒重重磕在酸枝木桌上，盒盖弹开的刹那，珍珠流苏哗啦一声扫翻了旁边的安胎药碗，深褐色的药汁在黄花梨桌面上漫开，散出苦涩的气味。小姑娘眼圈通红，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淑妃娘娘说我偷了她的东珠钗！\"
铜香炉里的龙涎香燃得正淡，青烟从镂空的莲瓣纹里袅袅升起。苏锦璃放下瓜子碟，掌心轻轻覆上微隆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与江砚的孩子。胎儿似乎感应到母亲的情绪，又轻轻踢了一脚，像是在为她打气。\"哪支珠钗？\"她敛去笑意，声音沉了几分。
\"就是三日前赏花宴上那支！\"寿安公主急得直跺脚，绣着缠枝莲的宫鞋踩在药渍里，\"淑妃娘娘当时亲手摘下来给我戴着玩，说我戴着比她好看。今早她派宫女来要，我明明记得收在妆匣第三层，可刚才打开一看......\"小姑娘的声音哽咽起来，\"空了！\"
窗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苏锦璃掀开软帘一角，见淑妃领着一队宫娥太监穿过抄手游廊，鹅黄宫装绣着并蒂莲纹样，在柳絮纷飞中晃出一片晃眼的亮色。她头上新换了支珊瑚珠钗，赤金簪脚挑着三颗圆润的红珊瑚，每走一步便轻轻颤动，映得她眼角的妆容都有些模糊。
\"寿安公主，您就别藏着了！\"跟在淑妃身后的张嬷嬷尖着嗓子喊道，手里捧着个空锦盒，盒内衬着的月白软缎上还留着珠钗的压痕，\"那可是淑妃娘娘的传家宝，九凤东珠钗！\"
\"我没有藏！\"寿安公主吓得躲到苏锦璃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石青色宫装的裙摆，指节都泛了白，\"我昨天用完就还给淑妃娘娘了！\"
淑妃走到廊下，用绣着缠枝莲的锦帕掩住嘴，发出一串轻笑：\"妹妹这是说什么胡话？\"她抬眼望向苏锦璃，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像偷吃到鸡的狐狸，\"昨儿个公主戴着珠钗在御花园玩了整整一下午，小嘴甜得像抹了蜜，说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钗子。本宫心一软，便允她带回宫去赏玩几日。谁知今早遣人去取，却告知不见了踪影，这不是......\"她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寿安公主，\"让人难办吗？\"
苏锦璃指尖微微收紧。腹中的胎儿又动了动，这次力道稍大，像是在提醒她什么。\"淑妃娘娘确定，珠钗是在公主宫里遗失的？\"她迎上淑妃的目光，盯着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那是心虚的征兆。
\"不然呢？\"淑妃摊开双手，鎏金护甲在阳光下闪过冷光，\"整个后宫，只有公主昨日戴过那支钗。如今钗子不翼而飞，不问她问谁？\"她猛地转向张嬷嬷，厉声下令：\"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珠钗找出来！\"
\"慢着。\"苏锦璃上前一步，石青色宫装的下摆扫过廊下青苔，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她想起前世继母以\"管教\"为名，带着仆妇闯进她的闺房翻箱倒柜的场景，那种屈辱感时隔多年仍清晰如昨，\"公主身份尊贵，岂是说搜就能搜的？\"
淑妃挑眉，珊瑚珠钗晃得更急：\"苏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包庇公主？\"
\"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苏锦璃的目光落在张嬷嬷手中的锦盒上，\"既然是母族传下的传家宝，淑妃娘娘为何昨日随意赏给公主？又为何今日突然急切索要？\"
\"这......\"淑妃一时语塞，脸上的笑容僵成一块硬壳，\"公主喜欢，本宫自然要给。如今不见了，自然要寻回来向母族交代！\"
就在此时，月洞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风筝竹骨碰撞的轻响。皇帝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手里拎着只蝴蝶风筝，看见院里的阵仗顿时愣在原地：\"这是做什么？吵吵嚷嚷的，朕在乾清宫隔着三条街都听见了！\"
淑妃立刻换上一副委屈面孔，\"噗通\"跪在青砖地上，鹅黄宫装的裙摆铺散开来，像一朵被揉皱的花：\"皇上！臣妾的九凤东珠钗不见了，定是寿安公主拿了去......臣妾不敢逼问皇家血脉，只能来向公主讨要......\"
寿安公主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躲在苏锦璃身后抽噎：\"皇父！我没有拿！是淑妃娘娘昨天赏我的，今天又说要拿回去，我找不到了......\"
皇帝皱着眉，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女儿，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淑妃，不耐烦地摆摆手：\"一支珠钗而已，丢了就丢了，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皇上！\"淑妃拔高声音，眼圈瞬间红了，\"那不是普通的珠钗，是臣妾母族传了三代的念想，意义非凡啊！\"她偷偷瞄了苏锦璃一眼，话锋陡然一转，\"况且......寿安公主若是从小养成偷拿东西的习惯，将来如何母仪天下？这话要是传到御史台耳朵里，怕是要参奏公主德行有亏啊！\"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戳中了皇帝的痛处。他看向寿安公主，小姑娘哭得浑身发抖，脸上还沾着柳絮，顿时有些犹豫：\"这......珠钗确实该找。\"
苏锦璃见状，上前一步福身：\"皇上，既然要找，不如让臣妾来办。\"她转向淑妃，眼神清亮，\"臣妾有个法子，既能找到珠钗，又不委屈公主。\"
\"你能有什么法子？\"淑妃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难不成要请江湖术士来算上一卦？\"
\"很简单。\"苏锦璃拍拍手，守在一旁的小太监立刻躬身上前。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领命而去，很快取来一把牛骨篦子，又将淑妃带来的宫女和寿安公主宫里的侍女都叫到廊下。
皇帝好奇地凑过来：\"锦璃，你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稍候便知。\"苏锦璃摸着肚子，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若是珠钗在公主宫里的人身上，臣妾甘愿受罚。若是不在......\"她看向淑妃，\"那就要请淑妃娘娘给公主一个交代了。\"
淑妃的脸色白了白，但想到珠钗早已被她偷偷藏在贴身宫女翠儿的发髻里，便硬着头皮道：\"好！若找不出来，本宫亲自给公主赔罪！\"
廊下很快排成两列。苏锦璃拿起牛骨篦子，先走到寿安公主宫里的侍女面前。篦齿细密如梳，若是藏了珠钗，定会被篦下来。她动作轻柔地为每个侍女梳头，篦子穿过发丝，只带下几缕碎发和些许头油，别说珠钗，连颗珠子都没找到。
淑妃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强作镇定：\"许是藏在别的地方了，或者被公主自己藏起来了......\"
\"别急。\"苏锦璃放下篦子，目光转向淑妃带来的三个宫女。为首的翠儿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发鬓间隐约露出一点珠光。苏锦璃看在眼里，故意先为另外两个宫女梳头，果然无事。最后，她走到翠儿面前，语气轻松地笑道：\"姐姐头发梳得真整齐，用的什么头油？闻着竟有股茉莉香。\"
翠儿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发髻上的银簪子都在轻轻晃动。苏锦璃不再多言，拿起篦子轻轻划过她的发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支流光溢彩的九凤东珠钗从翠儿的头发里掉了出来，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柳絮。
所有人都惊呆了。寿安公主指着珠钗，破涕为笑：\"就是这支！昨天淑妃娘娘戴的就是这支！上面的九只凤凰，眼睛还是红宝石做的呢！\"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龙靴在青砖上碾过，发出咯吱的声响。他盯着瘫在地上的淑妃，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怎么回事？！\"
淑妃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砖缝。苏锦璃弯腰捡起珠钗，对着阳光一照，只见钗脚处果然沾着些许暗黄色的头油：\"皇上您看，这钗子上还沾着翠儿姑娘的头油呢。想来是淑妃娘娘早就算计好了，让宫女把珠钗藏在头发里，故意栽赃给公主吧？\"
\"淑妃！\"皇帝气得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花盆，碎瓷片混着泥土溅了淑妃一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栽赃陷害公主！论罪当斩！\"
淑妃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皇上饶命！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
苏锦璃看着瘫在地上的淑妃，腹中的胎儿又轻轻动了动。她想起前世自己在继母手中吃的苦头，想起那些不明不白的委屈和羞辱，此刻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快意。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任人欺负，但凡敢动她在乎的人，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寿安公主扑到苏锦璃怀里，小脸蹭着她的衣襟：\"苏姐姐，你真厉害！\"
苏锦璃轻轻拍着公主的背，目光望向远处飘飞的柳絮。阳光穿透柳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她知道，这深宫之中的风波不会就此平息，但只要她还在这里，就绝不会让身边的人再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