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并非空气的寒凉,而是意志本身带来的冻结感。那宏大、非人的意志从江夏——不,是从那具被釉光占据的躯壳额头中央的暗红漩涡中弥漫而出,如同无形的、绝对零度的潮水,瞬间填满了仓库的每一寸空间,渗入每一粒浮尘。陈小雨瘫在冰冷泥地上,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肺叶被无形的冰手攥紧。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身体各处的剧痛在这股意志的碾压下,竟显得微不足道。她连转动眼珠都异常艰难,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来自更高维度的、纯粹的审视。
“胎衣…成熟…归巢…开始…”
呓语直接在灵魂深处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凿子,凿刻着无法抗拒的宿命。仓库外,先前汹涌的“沙沙”声浪彻底消失,亿万滴暗红釉泪构成的怪物如同最虔诚的石像,朝着江夏的方向凝固、俯首。仓库内,从破洞和门缝涌入的釉泪洪流也停止了蠕动,如同粘稠的暗红色琥珀,镶嵌在锈蚀的铁皮和冰冷的地面上。
绝对的死寂,是毁灭的前奏。陈小雨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结束了?她拼尽一切剥离坐标,却亲手点燃了更大的灾厄,最终只是将自己送到了终局的门槛前。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那片非人的冰冷黑暗时,一点极其细微、却顽固无比的“异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仅存的感知里荡开微澜。
江夏(釉母)那双纯粹由翻涌暗红釉光构成的眼睛,正“看”着她。然而,那目光深处,在非人的冰冷和毁灭欲之下,似乎存在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就像是精密齿轮间卡入了一粒细沙,宏大意志的运转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点。
陈小雨残存的求生本能被这一点点异常猛地刺醒!她调动起最后的精神力量,凝聚起模糊的视线,死死盯住那双釉光之眼。不是错觉!那翻涌的暗红深处,并非绝对的混沌!在如同深渊血池般的釉光核心,极其偶尔地,会闪过一丝……更深的、带着某种无机质冰冷感的暗紫流光!那流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每一次出现,都让那双眼睛整体的“凝视”产生一个微不可察的凝滞!
暗紫色…菱形烙印!
陈小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江夏额头上那个原本布满裂痕的暗紫色菱形烙印,在坐标虚影灌入后,变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暗红旋涡。但此刻,那旋涡的边缘,似乎并非完全稳定?旋涡旋转的韵律,与那核心深处偶尔闪过的暗紫流光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对抗?仿佛那旋涡本身,也是一个战场!
是江夏!那个被选为容器的女孩,她自身的意志并未完全消散!她的灵魂,她那被菱形烙印标记的痛苦核心,正在这非人意志降临的宏大压力下,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绝望的抵抗!就像一个即将被海啸淹没的溺水者,还在用指尖死死抠住最后一块礁石的缝隙!
这一点点抵抗,如同风中蛛丝,脆弱得随时会断裂,却在此刻,成了陈小雨眼中唯一的光。江夏还在!她的挣扎,就是那扇彻底关闭的绝望之门上,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裂缝!
机会!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
但…怎么做?她全身骨骼如同散架,右肩伤口被灰白釉痂覆盖,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左臂骨裂更是让她连动一下手指都艰难万分。她有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剧痛让她的意识再次模糊,视野中的黑暗加深。就在这濒临彻底昏迷的边缘,她的身体因为剧痛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带动了紧握着匕首的左手。那匕首,还深深插在玻璃残片后阴影中那团搏动的釉质核心里!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冰冷粘稠感,顺着匕首的金属传递到她的掌心。与此同时,一个更加清晰、带着无尽悲伤和某种决绝的意念碎片,再次穿透混乱,直接印入她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
> **“……姐姐……抓住……我……最后的……碎片……钥匙……在……瓮里……倒影……欺片……”**
江雨!
这意念碎片比之前更加清晰!是江雨!她残留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与那团被匕首刺中的、试图凝聚成婴儿形态的釉质纠缠在一起!她不是在求救,她在传递信息!她在用自己最后的存在,作为桥梁,传递着某个关键!
“钥匙…在…瓮里…倒影…欺骗…”
陈小雨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剧痛和意志压迫下艰难转动。瓮?倒影?欺骗?是刚才生死一瞬时看到的景象!深埋地底的密室,巨大的古老陶瓮,瓮底血池般的釉泪,悬浮的沾满污渍的铂金珠,以及釉泪表面倒映出的巨大倒置眼睛坐标!施耐德家族守护的本源之门!江雨残留的意识在告诉她,那枚铂金珠…是钥匙?利用倒影…进行欺骗?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雏形,在陈小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强行勾勒出来。她无法对抗釉母,但她或许可以利用本源之门的特性!利用倒影!利用那枚深埋的铂金珠!进行一场…针对“门”本身的欺诈!
然而,计划的第一步,是“抓住”江雨留下的“最后的碎片”!抓住眼前这团被匕首刺中、由江雨残留意识和釉质核心融合而成的诡异存在!它是媒介,是通往江雨所见真相的桥梁,甚至…可能是执行欺诈的关键道具!
就在这时,悬浮在空中的日记本最后一点碳化的残骸,如同黑色的雪片,终于彻底飘落。随着日记本载体的完全湮灭,那狂暴的坐标能量彻底失去了束缚,完全汇入了江夏(釉母)额头的旋涡。旋涡的旋转猛地加速,散发出的威压骤然提升!仓库内凝固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夏(釉母)那双暗红釉光之眼,瞬间锁定了陈小雨!那股非人的意志如同亿万钧重锤,狠狠砸向她的灵魂!同时,她缓缓抬起了右手——那只手的手心皮肤下,暗红纹路疯狂涌动,指尖开始凝聚出粘稠欲滴的暗红釉光,如同死神的指尖,遥遥对准了陈小雨的额头!指尖的釉光微微波动,散发出撕裂空间般的毁灭气息!
陈小雨瞳孔骤缩!死亡的冰冷触感瞬间扼住了她的心脏!没有时间了!江夏最后的抵抗即将被彻底碾碎,釉母的意志完成最后的统合,只需一瞬,那指尖的釉光就能将她彻底抹除!
“呃——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剧痛和恐惧!陈小雨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她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残存的意志、残存的生命力、以及体内那被祖母之血沾染后所蕴含的、最后一丝稀薄的痛苦回响,全部灌注到紧握匕首的左臂!
噗嗤!
噗嗤!
两声粘腻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声,是她强行驱动重伤的左臂,不顾骨裂处传来的粉碎性剧痛,狠狠将匕首更深地捅进了阴影中那团搏动的釉质核心!刀身完全没入,直没至柄!
第二声,更为轻微,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戳破水泡般的质感。是江夏(釉母)指尖凝聚的那点毁灭釉光,在即将迸发的瞬间,极其突兀地……湮灭了!就像被无形的手强行掐灭的火星!江夏(釉母)抬起的右手猛地一颤,指尖的暗红纹路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那双翻涌的釉光之眼中,那丝深沉的暗紫流光骤然亮了一瞬,随即又被更加狂暴的暗红压制下去!
有效!匕首更深地刺入釉质核心,似乎通过某种神秘的联系,短暂地干扰了江夏(釉母)的行动!那是江雨残留意识的反扑!是她对姐姐最后的守护!
“抓住……我……”江雨的意念碎片带着解脱般的虚弱感再次传来。
没有犹豫!陈小雨借着这干扰争取到的、可能只有半秒都不到的喘息之机,用尽全身力气,将左手连同刺入釉质核心的匕首猛地往回一带!
嗤啦——!
一种如同撕裂坚韧皮膜、又像扯断无数冰冷粘稠丝线的诡异感觉顺着匕首传来!那团搏动的、婴儿形态的暗红釉质核心,被匕首生生从玻璃残片后的阴影里……拖拽了出来!
它脱离了江雨冰冷的尸体,悬浮在匕首尖端下方。形态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蜷缩的轮廓更加明显,表面粘稠的釉质如同半凝固的血浆,缓缓流淌、搏动。核心位置,被匕首贯穿的地方,暗红光芒明灭不定,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悲伤、痛苦、冰冷以及一丝微弱但纯粹生命感的混乱气息。它就是江雨最后的存在,是她的意识碎片与那缕源自祖母的釉质强行融合、又被陈小雨的鲜血和匕首刺穿后形成的……一个诡异畸形的“釉婴”!
就在“釉婴”被彻底拖离尸体阴影的刹那!
“呜哇——!!!”
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非人啼哭,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仓库中炸响!这啼哭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陈小雨的脑海、在江夏(釉母)的意志、甚至在仓库内外所有凝固的釉泪怪物的意识中同步尖啸!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所有存在的灵魂深处!
啼哭声爆发的瞬间,仓库内凝固的时空仿佛被投入巨石的冰面!
距离陈小雨不远处,一直昏迷不醒、身体被厚重灰白釉质覆盖了大半的吴振,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覆盖他左眼和半边脸颊的灰白釉质深处,那丝原本缓慢晕染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泼了滚油,骤然变得刺目无比!光芒疯狂地穿透灰白的釉层,将他半边身体映照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他那被釉质封死的左眼眼皮疯狂跳动,下方的眼球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和力量高速转动,仿佛随时要破开那层死寂的“石棺”!
“呃…呃呃呃……”吴振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浑浊声音。覆盖在他身体上的灰白釉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意志波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从他体内那被暗红光芒侵蚀的区域汹涌而出!这波动与空中“釉婴”的啼哭、与江夏(釉母)额头的漩涡,形成了某种混乱而致命的共鸣!
三股意志——降临的釉母、挣扎的江夏、异变的吴振,以及那诡异啼哭的“釉婴”——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疯狂碰撞、激荡!
嗡——!!!
整个仓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墙壁上的釉质碎屑簌簌落下!地面凝固的釉泪洪流表面荡起剧烈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的冰冷威压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和迟滞!
“抓住…我…”江雨最后虚弱的意念碎片,如同游丝般在陈小雨紧握匕首的手上缠绕。
陈小雨死死抓住匕首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那尖锐的“釉婴”啼哭如同魔音贯脑,震得她耳膜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吴振体内爆发的暗红光芒如同濒临爆炸的熔炉,刺得她眼睛生疼。而正前方,江夏(釉母)那具躯壳,在混乱意志的冲击下,动作出现了明显的僵直。她缓缓放下那只湮灭了釉光的手指,纯粹暗红的双眼死死锁定陈小雨手中匕首尖端悬挑的那个诡异“釉婴”,翻涌的釉光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并非纯粹毁灭欲的、冰冷的、如同被冒犯般的……“关注”!
那目光,如同捕食者锁定了挑战其权威的幼崽。
仓库深处,角落里的玻璃残片,映照着这混乱的一幕。碎片中,陈小雨扭曲的身影和她手中悬挑的暗红“釉婴”倒影,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下如同水波般荡漾。而在那倒影的深处,那片之前被侵蚀的、代表着虚假坐标的暗红污迹,边缘的倒置螺旋纹路,在混乱意志的冲击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丝般,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
深渊的合唱已然奏响,而唯一的生路,或许就藏在最深的倒影与最疯狂的谎言之中。冰冷的釉泪悬停在半空,如同亿万颗凝固的赤色星辰,等待着最终审判的落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