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确实不担忧诃冬还能拿什么手段来为难自己,毕竟龙鳞已经在他的手里,对方还想说什么也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了。
再者说,对方确实在自己这里碰了不少壁,如果诃冬真的想要对他说些难听的刻薄话,格拉德也决定乖顺地听一听,权当作折磨耳朵。
“骑士。”诃冬阴恻恻地开口喊他。
格拉德点头:“我在的。”
“我算是清楚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无能为力。”诃冬睨他一眼,“既然你执意要去找那东西,我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谢谢您。”格拉德随口说。
诃冬重重叹一口气,骤然严厉起来:“但是我得提醒你!”
“……好的?”
“不要太相信那孩子。”诃冬眸色沉沉,“也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格拉德有些迟疑,“您说的是……”
“维斯。”诃冬说。
格拉德顿了顿,犹豫一阵,最后还是问道:“维尔是你们的继承者,也是您的学生。您要我小心他?”
“……这是忠告吗?”
诃冬扯了扯唇角,端起身侧冷却的香柠茶。
“那个孩子,在某个时刻,已经背负了太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诃冬眸间深深,“太多的命数,太多的因果在他身上重叠交错。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
“他很危险。靠近他也会很危险。”诃冬轻轻叹口气,“不止是我们的种族。这世间的任何生命,如果有这样多繁重的因果,也会感到异常痛苦的。”
“而他却一直故作无事地坚持到了现在。”诃冬轻声说,“你不觉得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他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为什么要坚持到现在,为什么不甘愿走向正确的道路……”诃冬说,“这背后的缘由,即便是我也不敢细想。”
格拉德沉默了。
“骑士,你应该是见过精灵们的因果簿的。”诃冬有些惆怅道,“如果有人想要超脱因果之外,那这样的人,一定是个疯子。”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也许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我以为的那个孩子了。”他道,“可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诃冬说着,又慢慢摇了摇头,显出温和脆弱的无奈来。他啜了口清新的香柠茶,似乎是在吞咽中将心中的不可言说一起沉浸下去了。
“超脱因果之外吗?……”格拉德喃喃。
这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
在他一路所见证的,精灵们的因果簿被毁灭的时候,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也成为了一片废墟。矮人剧团当中,违背剧本的薇薇安,最终也死在了她表演的那一泉清池当中。就连兽人峡谷中的“十日谈”,也有人因为规则,被鸠酒杀死。
维斯为什么能够超脱因果之外,又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呢?
因为海默吗?
格拉德承认即便是现在自己也忍不住心脏一缩。不是因为嫉妒。而是觉得可笑。
真的有人会因为其他人,而付出这样多吗?
未免太过于愚蠢,太过于可笑了。
这有任何的必要吗?
改变既定的结局什么的……
格拉德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诃冬道:“所以我是要提醒你。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格拉德说,“谢谢你。”
“没必要。”诃冬说,“我只是不希望那孩子越来越偏执罢了。”
他颇为幽怨地注视着他:“很显然,他因为你做了太多蠢事。”
格拉德却只是嗤笑一句:“也许不是因为我。”
而是为了他更为优秀的哥哥。
他也是因此想起来,自己方才的问题现在似乎有个绝佳的解答者。于是他很快便问:“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吧。”
“对于我的兄长,你们知道多少呢?”格拉德问。
诃冬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听到这样的问话也忍不住嗤笑起来。笑得格拉德着实莫名其妙,可偏偏一句话也不能多问,于是只是沉着脸等待对方笑完了然后给自己解答。
“我早知道你会问。”诃冬道,“因为他也问过我。”
“?……”格拉德这倒是没想到,有点犹豫起来,“他问什么了?”
“他问我,他应该认识你哥哥吗?”诃冬道,“他还问,你和你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之类的。”
这算是什么问题?!
格拉德有点迷茫。
“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我们对你的哥哥,并没有多少了解。”诃冬道,“毕竟沟通了两侧大陆所建造的皮兹海峡,上面镌刻的名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格拉德迟钝地问:“那么……”
“如果你觉得他对你的感情只是因为另一个人的映射……”诃冬沉吟片刻,“有这样的疑虑,不如去自己感受得好。”
“……”
诃冬啧一句:“我说过了,我可没兴趣调解你们的矛盾纠纷。现在就赶紧一块滚蛋吧!”
对方下了这样果断的逐客令,格拉德也知道自己确实没什么好说,于是低头迅速告辞了。而刚一拉开门,就看到维斯的脸。
“他说什么啦?”
维斯眼巴巴地问他。
诃冬办公室的门质量绝佳,即便听力足够好也听不出一点端倪。
格拉德莫名其妙心里一松,连带着维斯也觉得顺眼起来,随口道:“他叫我小心你。”
“?!”维斯不可思议,“啊?!”
他立即气急败坏地嚷嚷:“我就知道他要说我的坏话!我就知道!”
“你倒是有不少坏话可以说。”格拉德若有所思道。
“!”
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摆了一道,维斯立即急迫起来。
“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在编排我!”维斯解释道,“因为他们嫉妒我……是这样的。因为我太优秀了。”
\"SILLY?\"
“……我都说了,那是我没有好好学习……”
维斯的面颊霎时涨得通红,咬着嘴唇不再多话了。
格拉德短暂沉默一阵,最后问他:“那个时候,很痛吗?”
“‘那个时候’?”
“医生和我说,‘白色污染’的时候,是你用血吊着我的命。”格拉德说,“……所以很痛吗?”
“……”
维斯垂下眼睛,小声说:“其实我早就忘记了。”
“……”
“我知道,哥哥因为很多事情,不喜欢我了。”维斯说,“所以,如果我做的这些事,能让你再喜欢我一点,那就好了。”
格拉德沉默了。
“如果不喜欢你的话,你做什么都没用的。”他道。
维斯的表情顿时像是要哭了。
“别老是为人做这样的蠢事。”格拉德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维斯吸了吸鼻子。“我不要你谢谢我。”
“因为这些事,你有更喜欢我一点吗?”
格拉德没有接话,维斯也不敢拉他的手,只是抽噎着感叹自己命运多艰,然后开始怨天尤人。一直到离开天文塔,又与帕西一行人撞上,这样沉默的氛围才骤然被打破了。
“看来诃冬和你们没有说什么好听的话。”帕西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尤其是阴沉着脸的维斯,“他也真是的。劫后余生,也不对大家客气些。”
格拉德道:“其实还好。”
维斯抿一下唇没有回答。
谢伊在这个时候也回到了他们二人之中,不知道帕西究竟对他说了什么话,但是看起来明显阴郁不少。
“我们和隼也说了些话。”帕西道,“不过都不重要——维尔说的追悼会,打算什么时候办呢?”
被提及到的维斯兴致不高,随口道:“明天就行。”
“可以。”帕西说,回过头去看梅拉达。
对方似乎是已经被他哄好了,秀白的指节上也多了枚漂亮的翡翠戒指。他伸手的时候,梅拉达也亲亲热热地把自己的手送了过去。
“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好吗梅拉达?”帕西温声问。
梅拉达略加颔首:“我的荣幸。”
又回过脸来,问道:“那么小殿下,您想要怎么安排呢?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和我说。”
维斯心情阴郁,也回答不出什么话。
梅拉达冰雪聪明,也看出了同盟婚约中的二人之间现在似乎又出现了什么新的矛盾,也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道:“如果您之后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再告诉我。”
随后她面对格拉德,笑吟吟道:“如果骑士阁下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同我说。”
格拉德点点头。
“还有的话……”帕西思忖一阵,道,“维尔,跟着你的那两个孩子,似乎是吵起来了。”
维斯想了想,皱眉:“勃伦和格林?他们怎么了?”
格拉德想到自己曾见到的场景,知道估计算不上什么好事,短暂沉默后,拉拉维斯的胳膊:“去看看。”
维斯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帕西道,“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多少需要调解的……不过诃冬向来没有这样的好心眼。”
他诙谐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到了诃冬刚才和格拉德他们说过的话。
-
勃伦与格林确实是经常吵架的,不过吵架的内容也大多集中于勃伦又做了什么糟糕之事,于是将格林气得要命,要同他绝交云云。
但这次的情况显然完全不同。
重新修葺过的宿舍楼已经初具雏形,而对于大多数的龙类来说,建筑什么并不算是难事。除了他们的图书馆之外,最快恢复的就是他们的宿舍楼。
在熟悉的位置刷过身份卡之后,他们一起进了休息室。大部分的学生们都因为长假回家了,休息室内也是空空荡荡,新摆上的果子蜜饯与麦茶静静地等待着新人来拿取,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
属于“蓝血”与学生会的两侧展览柜,其中的宝物倒是保护妥帖,其中也没有任何损毁。“露娜之心”静静地躺在最上层的黑色天鹅绒布上,夺目耀眼的蓝色随着光线变化熠熠生辉。
勃伦与格林的寝室是在同一间的,休息室进去后就是。
格拉德轻轻叩一下门,出声问道:“勃伦,你在吗?”
“……”门内很是沉默。
格拉德想一想:“格林?”
“好像不在。”格拉德说。
维斯道:“我看一下。”
格拉德点点头,顺从地把门前的位置让出来了。
维斯稍微活动手腕,然后摘了一根辫子上的银叶子片,开始咔吧咔吧地撬锁。
“?”
“?!”维斯震惊,“打我干嘛?”
“你给人锁撬了?”格拉德瞪大眼睛,“你……”
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不是快一些。”维斯说,“再说了,我没有叫他们出来见我已经很尊重他们了……”
他嘀咕几句,然后已经把锁撬开。到了这个份上,格拉德饶是还有什么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点了,只能默默点点头,然后跟着维斯一块进去了。
到了别人的寝室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而还来不及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了什么,格拉德霎时沉默下去了。
“怎么了?——唔。”
格拉德默默捂住了他的嘴。
维斯试探地挣扎一下,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也沉默了。
“不是说他们在吵架吗?”维斯憋了半天,最后道。
面对着的床褥上,恰恰好倒着两个人,睡得正香,是一个相互环抱的姿势,被子也被踢掉了大半。
格拉德沉默数秒,最后上前,替二人把被子盖好了。
“我们走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