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易传宗与林叔结伴到街道办,各自回办公室忙碌。一上午,易传宗接连处理了几起分房纠纷,又马不停蹄地参与工作会议。
直到十点半,办事员小岳领着一位陌生人匆匆赶来:“易副处长,有人找您。”
易传宗抬眼的瞬间,便捕捉到了来人跨进门槛的身影。对方身着笔挺的黑色中山装,每一道褶皱都熨烫得一丝不苟,沉稳的黑框眼镜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那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儒雅又内敛的气场,与上次随张部长前来时别无二致,叫人一见难忘。
“原来是您!”易传宗眼神一亮,立刻快步迎上前去,主动伸出双手,脸上挂着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上次匆匆一面,都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今日可算有机会了。”
来人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语气谦逊有礼:“易副处长,您好。我是领导身边的王贺斌,上次一别,我心里还一直记挂着您呢。”
两人寒暄着,易传宗引着王贺斌来到会客室的沙发旁,待他落座后,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小岳闻声而动,利落地拉开茶柜,取出精致的茶叶罐。她动作娴熟地往白瓷杯中投入茶叶,又提起暖水瓶,细长的水流注入杯中,腾起袅袅白雾。
眨眼间,两杯热气氤氲的香茗便已泡好。她双手端起茶杯,先将一杯轻轻放在客人面前,再将另一杯递给易副处长,随后欠身致意,声音轻柔:“易处长,您和客人慢慢聊,有需要随时叫我。”说罢,她脚步轻缓地退出办公室,将空间留给二人。
易传宗开口道:“王同志,您此番前来,是领导有新的指示,还是您个人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但说无妨,我必定全力以赴。”
话音刚落,易传宗便利落的将茶杯稳稳地推到王贺斌面前,微笑着说:“王同志,请用茶。”
不经意间,易传宗的余光扫过王贺斌身侧,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幅卷轴状的物件,身旁还放着一个精致的手提包,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装着一个礼盒,精致的包装若隐若现。
易传宗心中微微一动,表面上却依旧神色如常,暗自思忖:“这王贺斌突然带着这些东西来访,究竟是领导有什么特别的指示,还是另有隐情?”
王贺斌笑着摆了摆手,从随身布兜中取出礼盒,双手郑重递出:“易副处长,领导特意交代,昨天夫人挑的礼物忘带了,让我专程送来。”
易传宗急忙起身,微微弯腰双手接过,轻轻置于茶几边缘,说道:“夫人真是那么心疼,我们小辈,小子我真是何德何能。”
“不必拘谨!”王贺斌爽朗一笑,眼底带着了然,“是两枚领导胸章,夫人说您肯定用得上。”
易传宗闻言瞳孔微震,语气难掩欣喜:“竟如此贴心!我正愁去哪寻呢,夫人真是体察入微。”他摩挲着礼盒边角,脸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话音未落,王贺斌又取出一卷画轴:“还有这个!昨天领导和小领导合作的,说是给你的惊喜。”
易传宗立刻挺直脊背,双手接过时指尖都微微发颤。随着画轴缓缓展开,自己的肖像跃然纸上,遒劲字迹旁工整盖着两方印鉴。
“这是小领导的画工,题字出自领导手笔。”王贺斌指着画作介绍。
易传宗眼眶瞬间泛红,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艰难道:“我何德何能……定当以百倍热忱投身工作,为新华国‘四化’建设肝脑涂地!”他握紧画轴的手微微发白,神情中满是感激。
二人小心翼翼将画轴重新卷起收好,轻轻搁置在一旁。王贺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含笑望向易传宗:“说起来,昨晚小领导和夫人先后到领导处,专门聊起了你昨天中午的事。夫人那直爽性子你也了解,把情况原原本本摆了出来;小领导更是细致,将前因后果梳理得清清楚楚,虽觉得有些安排欠妥,但也明白事已至此。”
他放下茶杯,神色郑重起来:“不过你放心,领导心里有数。最难得的是,夫人、领导和小领导都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处事沉稳周全,既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又给领导保住了颜面。”
说到这儿,王贺斌笑着摇摇头,“今早领导特意交代由我来送画,本来夫人执意要亲自跑一趟,领导愣是没答应——就怕她一热心,再把事情搅得更复杂。”
易传宗闻言,急忙摆手,脸上露出既感激又窘迫的神情:“哪里的话!夫人肯为小子费心,已是我天大的福分。只是......”
他轻咳一声,目光略带几分腼腆,“李副军长前些日子见我,许是觉得我模样周正,竟主动提起结亲之事。昨日李副军长又找媒人来说合,我与李副军长家的千金接触下来,也觉得她为人贤淑,实乃良配。”
王贺斌微微颔首,神色郑重:“领导说了,这女娃只要能操持好家事,让你安心工作,便不枉易伢子的维护之情。”
今日早上我来之前,领导说:“他不会让你和她的感情绑定,感情之事不强求,一切随你心意——这话,你可听明白了?”
易传宗立刻挺直脊背,神情肃穆:“明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我既已应下这门亲事,便绝无反悔之理。”他目光坚定,字字铿锵,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王贺斌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哦”,刚要开口,却见易传宗神色一振,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不瞒您说,今日一早我便请了媒人,带着聘礼去了李叔家。这门亲事,我是铁了心要成的。”
王贺斌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你怎么如此心急?真不必为了照顾领导颜面勉强自己。昨儿小领导、领导和夫人都特意交代,感情之事强求不得,硬凑在一起只会彼此煎熬,这番苦心你怎就......”
易传宗直视着对方,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攥紧沙发扶手:“王同志,我懂领导们和夫人的好意!”
他的声音因激动微微发颤,“可承诺既出,便是泼出去的水!男子汉立于天地间,若连一句诺言都守不住,与那市井无赖有何分别?”他突然起身,在会客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更何况,李军长家的千金!”他猛地转身,眼中满是忧虑,“若我此刻反悔,她的名声、前程该如何是好?昨日当着领导的面应下这门亲事,若出尔反尔,日后她还能寻到什么好姻缘?万一被人指指点点......”话未说完,他已说不下去,重重跌坐回沙发,神色凝重。
易传宗神色凝重,目光中满是忧虑与坚定:“王同志你也知道或者了解,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太过苛刻。男子三妻四妾、休妻另娶,出尔反尔常被轻描淡写揭过,可女子一旦名声有损,便如坠深渊,再难翻身。”
他微微闭眼,似是想起秀芝温婉的模样,语气转为柔和,“李家千金不仅生得端庄秀丽,性情更是温柔贤淑。我既已应下这门亲事,便断不能让她因我受半分委屈。”
王贺斌望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年轻人,忽而长叹一声,眼底泛起复杂的神色。他伸手拍了拍易传宗的肩膀,语气里既有感慨又有赞许:“你啊,事事都替旁人着想——领导的面子、姑娘的名誉,唯独忘了自己。”
他顿了顿,嘴角不自觉上扬,“不过也正因如此,领导才这般欣赏你。这份重诺守信的品性,倒是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