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咸阳,相邦府。
吕不韦眉头紧锁。近来,几项他力主推行的利国之策,在朝议上总会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阻力,细查之下,竟都隐隐约约与太后赵姬有关。
“义父,”甘罗轻声道,“太后又派人传话,请您入甘泉宫叙话。”吕不韦握着竹简的手猛然一紧,指节微微泛白。又是甘泉宫!又是“叙话”!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烦躁与屈辱。自从上次嬴政“调解”赵姬和夏太后的冲突后,赵姬便认定了大王会偏袒于她,行事愈发大胆。她似乎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每当政事上给他制造些许麻烦,便会“恰到好处”地召他入宫。
甘泉宫内,依旧是那张锦榻,依旧是慵懒的赵姬。她屏退了所有侍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摇曳,映照着她那张依旧美艳的脸庞,只是那双凤眸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仲父来了。”赵姬声音娇柔,带着一丝刻意的缠绵。吕不韦面沉如水,站在殿中,刻意保持着距离:
“太后召臣入宫,所为何事?若为国事,臣在章台宫与诸位同僚共议即可。若为私事……太后,流言蜚语于您,于大王,于大秦,皆无益处。”
赵姬咯咯一笑,缓缓起身,赤着玉足,一步步走向吕不韦。
“仲父还是这般与我生分。”她走到吕不韦面前,吐气如兰,
“本宫今日召你来,自然是……有些‘政事’要与仲父‘私下’商议。”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吕不韦的胸膛上,眼神迷离:
“仲父若肯听话,本宫方才在朝堂上听闻的那些‘异议’,明日便会烟消云散。如何?”
吕不韦只觉一股邪火从心底腾起,混杂着滔天的愤怒与深深的无力。他身为大秦相邦,权谋过人,却在此刻,被一个女人用这种不堪的方式拿捏。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太后想如何?”
赵姬满意地笑了,如同一只捕获了猎物的狐狸。她贴得更近,声音暧昧:
“本宫……想仲父了。”
帷幔低垂,烛影摇红,一室旖旎,却也一室压抑。……事后,赵姬慵懒地斜倚在榻上,看着衣衫略显凌乱、脸色铁青的吕不韦,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本宫便说过,召不韦你入宫,你径直赴约便是,何必每次都让本宫费这般周折?”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鬓发,语气轻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像是在说他当初就不该抗拒,乖乖顺从,免受这番政事上的刁难。又像是在回忆更久远的过去,那段邯郸岁月,若早知今日的纠缠,当初又何必开始?
吕不韦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冲上头顶。他堂堂大秦相邦,竟沦落到此等地步!他猛地转身,大袖一甩,一言不发地向殿外走去。
“仲父慢走,本宫……等着你下次再来‘商议国事’。”
赵姬得意而尖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吕不韦脚步一顿,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令他窒息的甘泉宫。他双拳紧握。震怒!无边的震怒!却又无可奈何!他是先王的“伯乐”,是当今大王的“仲父”,是太后的“旧识”,这些身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他若反抗,赵姬这个疯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旦事情彻底败露,他万劫不复,嬴政亦会受到巨大冲击,大秦的基业也可能因此动荡!?
而这时,赵高早已拜别兄长嫪毐。此事,嫪毐早已未雨绸缪。原来,数年前,嫪毐曾于危难之际救下一名在册的秦国小吏,名曰赵仲。此人感念嫪毐活命之恩,一直暗中有所往来,视嫪毐为再生父母。
为给弟弟铺就一条看似清白且稳妥的晋身之路,嫪毐便与赵仲密议,以重金及未来前程为许诺,让赵高顶替了赵仲长子的身份。那真正的赵氏长子,则被赵仲忍痛送往乡野,从此沦为庶民,籍籍无名。赵仲膝下尚有一名年幼的次子,名叫赵成,对此番偷梁换柱之事一无所知,只知家中突然多了一位兄长。
如此一来,赵高便摇身一变,成了秦吏赵仲之长子。正因赵仲乃秦国咸阳吏员,赵高方得以其长子身份,获得了进入咸阳学室的资格。他怀揣着兄长暗中资助的钱帛与这份精心伪造、足以乱真的“重铸身份凭证”,只身一人,踏入了咸阳学室。
这学室是秦国严密文法官吏培养体系之重要一环。官吏子弟入学,需修习三年,研习《秦律》、精通书法,并熟练掌握各类行政文书的撰写。期间,唯有通过严苛的“太史考试”,方能获得“揄史”资格,此乃秦国初级官吏之身份凭证,亦是仕途之始。
赵高谨记兄长嘱托,沉默寡言。学室之中,书法乃是重中之重。秦小篆体势修长,讲究匀称婉转,乃官方通用文字。赵高自幼便有名师教导,加之天资聪颖,一手铁画银钩的小篆,早已炉火纯青。入学不足半年,便因其书法在学子中崭露头角,引来几位学室教习之史的频频侧目。
“此子笔力,已不输于久浸书道的老吏!”一位负责教习的令史捻须赞叹。
与此同时,咸阳宫内。年轻的秦王嬴政虽尚未亲政,却已敏锐地察觉到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相邦吕不韦权倾朝野,名为‘仲父’,实则权势已隐隐凌驾王权之上。
更有楚、韩、赵等外戚宗室势力,盘根错节,渗透宫廷与朝堂,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他这位少年君王的生存空间。他迫切需要建立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力量,以待来日乾纲独断。
这一日,他召来了心腹之臣,时任郎中令的王绾。王绾其人,沉稳练达,素有才名,深得秦王政信任。
“王卿,”秦王政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深邃,
“寡人欲培养一批心腹。此事关乎肱骨,非短期可察其忠,需悉心栽培,久观其行。然时不我待,亦当及早播下种子。这些人需出身清白,有真才实学,更要对寡人绝对忠诚。学室之中,可有此类璞玉?”
王绾躬身道:“大王圣明。学室乃朝廷储才之地,其中确有不少聪颖之士。臣闻近来学室有一批学子表现优异,或可从中遴选一二。只是此事需隐秘进行,以免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之关注。”
秦王政微微颔首:“此事,便交由你暗中操办。你可借考核之名,筛选出真正可用之人,若能提前通过太史考试,获得揄史资格者,优先录入宫中为史,待寡人观察其心性才干,再做擢升。”
“臣,遵旨!”王绾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