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知晋文公‘退避三舍’之典故?昔日晋楚城濮之战,晋文公为践行对楚成王的承诺,亦为诱敌深入,主动后退九十里。此举,不仅赢得了诸侯的道义支持,更麻痹了楚军,为最终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今日,我们已经给了韩国足够的压力,想必他们此刻已是寝食难安,方寸大乱。这第一步的震慑,目的已经达到。”
李斯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现在,我们可以学一学晋文公,略施‘恩惠’,稍稍‘退让’一步。”
成蟜眼睛一亮,有些明白了,但仍带着一丝疑惑:“李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主动缓和一下?”
“不错。”李斯颔首道,“三日之期,确实仓促。这会让他们因为时间过于紧迫而做出非理性的选择。我们不妨将期限放宽一些,比如……十五日。”
“十五日?”成蟜有些惊讶,“这会不会太长了?”
李斯笑道:“公子放心。这十五日,看似给了他们时间,实则是给了他们一个‘可以争取’的幻象。他们会为了这‘争取’来的时间而耗费心力,内部必然会因此产生更多的争论与分歧。而我们,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观察韩国的动向,甚至暗中做些布置。”
“更重要的是,”李斯加重了语气,“这‘退让’并非示弱,而是在展现了我大秦雷霆手段之后的一种‘宽宏’。先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这一巴掌,让他们知道了疼,知道了我们的底线和决心;这颗甜枣,则会让他们心存侥幸,甚至对我们产生些许‘感激’。
如此一来,后续的谈判,他们反而更容易接受我们的条件,因为他们会觉得,这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结果,而不是被我们单方面强加的。”
成蟜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李先生深谋远虑!先以雷霆之势震慑,再以怀柔之态分化,让他们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反复拉扯,最终使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如此一来,既显我大秦并非一味强横霸道,又能牢牢掌控谈判的主动权。这‘退一步’,实则是为了更好地‘进两步’!于情于理,都显得我大秦更为周全,也更能让韩国上下……心服口服地接受现实。”
李斯微微一笑,看来成蟜十分聪明,一点就透:“正是此理。而且,韩非此人,毕竟是韩国不可多得的智者。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去‘说服’韩王和那些顽固的大臣,或许比我们直接施压效果更好。他会为了韩国的一线生机而竭尽全力,而我们,只需坐等其成。”
“那……我们现在就派人去通知韩非公子?”成蟜问道。
李斯加重语气,特意强调道:“公子,此事便由你来安排一人前去。记住,是以你公子成蟜的名义,体恤韩国不易,而非我李斯私下转圜。如此,方显我大秦恩德,亦能让韩人对我等少几分戒惧,更显公子你的仁德与份量!”
成蟜茅塞顿开,对李斯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应下:
“李先生放心,学生明白了!这既是给韩国一个台阶,也是给学生一个在诸国面前展现大秦王室风范的机会!”他立刻亲自挑选了一名机敏的亲信,仔细交代了说辞,让他火速追赶韩非。
韩非的车驾内,他正手握那块冰冷的缺口玉佩,满心悲凉与失望。忽闻秦使求见,还是公子成蟜派来的人。使者将公子成蟜“体恤韩国,特将期限宽限至十五日”的“善意”转达。
韩非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精光一闪!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李斯的深意!
“公子……成蟜……”韩非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再联想到李斯方才那番看似无情的回绝。
“啪!”他猛地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李斯,他的那位师弟,明面上必须摆出秦国使臣的强硬姿态,将所有私情斩断,这是为公!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铁血手腕!
而这通过成蟜传递出来的“十五日之期”,才是他暗中操作,在秦国国策的极限边缘,为韩国,也是为他韩非,争取到的一线生机!
让成蟜出面,既抬高了成蟜,又撇清了他李斯直接干预的嫌疑,更让这份“恩惠”显得像是大秦宗室的“仁慈”,而非李斯个人的“软弱”!
“师弟啊师弟……”韩非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玉佩,此刻心中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
“你终究……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这‘网开一面’,既是阳谋,也是你我同窗一场,所能给予韩国……最后的体面与机会了么?”
他知道,这十五日,将是他韩非最后力挽狂澜的机会!
“好!李斯!这盘棋,我韩非,便陪你再下一程!”韩非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速速备下厚礼,派心腹之人,星夜兼程,往楚国陈郢,求见春申君黄歇!告知韩国危局,请春申君念及合纵旧谊,发兵牵制秦军,或至少在外交上声援韩国!”
“另外,”韩非眼中闪过一丝焦灼,“算算时日,我派往魏国大梁的使者,此刻也该抵达信陵君府邸了!”
魏国都城大梁,繁华依旧,却难掩一丝日暮西山的萧索。
信陵君魏无忌的府邸,门庭若市的盛况早已不复当年,但其主人在六国间的赫赫威名,依旧如雷贯耳,甚至隐隐盖过了其兄长:当今魏王圉。
然而,盛名之下,往往是难以承受的重负。当年,信陵君振臂一呼,五国联军响应,于河外大破秦军,秦国上将军蒙骜狼狈奔逃,何等快意!那一战,打出了山东六国的威风,也让信陵君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可叹的是,那场辉煌的胜利,并未给魏国带来丝毫实质性的好处。反而因为常年征战,国力消耗巨大,国势愈发衰颓。
更致命的是,功高震主,自古皆然。信陵君的赫赫战功与无双威望,深深刺痛了魏王圉那颗敏感而多疑的君王之心。不久之后,一纸王令,信陵君便被解除了兵权,名为赋闲在家颐养天年,实则形同软禁。
此刻,来自韩国的特使,带着韩国太后与韩非的亲笔求援信,以及丰厚的礼物,正满怀期盼地立于信陵君府邸的客堂之内。
信陵君魏无忌,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战国公子,如今虽已赋闲在家,但眉宇间的英气与锐利却丝毫未减。他仔细看完韩国的求援信,信中恳切的言辞与描绘的危急局势,让他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窃符救赵、合纵抗秦的峥嵘岁月。
只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他沉吟半晌,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韩国使者道:
“贵国之困境,无忌感同身受。然如今无忌已是闲散之人,军国大事,非我所能擅专。此事,尚需禀明吾王,由大王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