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靡靡,水波潋滟。那艘华美的画舫如同浮动的梦境,破开听风小筑的池水,缓缓靠近水榭。船头,红衣舞者身姿曼妙,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灵。随着乐声渐入佳境,她足尖轻点船板,纤腰如弱柳扶风,广袖舒展,裙裾翩跹,舞姿柔美似水,却又在转折处透出几分刚劲,如同水面上燃烧的红莲,妖娆夺目。
“好美…”林青萝看得有些痴了,清澈的杏眼里满是纯粹的欣赏。
唐蜜儿却撇了撇小嘴,野性的眸子扫过那舞者玲珑有致的曲线和魅惑的眼波,又看看身边凝神注视的何济,心里莫名有点泛酸。她悄悄挪了挪身子,挨何济更近了些,小手装作不经意地搭在他放在竹榻上的手背,指尖轻轻挠了挠他掌心,带着点撒娇的抱怨:“哼,跳得也就…也就那样嘛!还没我跳的竹竿舞好看呢!济哥哥你说是不是?”她仰着小脸,眼神亮晶晶地等着认同。
何济被她挠得掌心微痒,反手轻轻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嘴角噙着慵懒的笑意,压低声音逗她:“竹竿舞是好看,就是怕蜜儿跳得太欢,把寨子新铺的地板都踩出洞来。”
“济哥哥!”唐蜜儿小脸一红,羞恼地抽回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你就会笑话我!”虽是不满,那娇嗔的模样和耳根泛起的红晕,却暴露了她心底的欢喜,脚踝的情蛊传来愉悦的麻痒。
亭柱旁的楚晚晴将两人旁若无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美目流转,声音带着慵懒的调侃:“先生好福气,观舞还有佳人红袖添香,哦不,是添‘醋’。只是这第一局赌约,先生可别只顾着看美人,忘了正事才好。”她意有所指地提醒,目光重新投向那舞姿愈发勾魂摄魄的红衣身影。
何济目光沉凝,面上依旧带着那抹闲适的笑意,实则意念早已如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整个画舫和水榭区域。那妖娆舞姿、靡靡之音,如同精心编织的幻梦,试图麻痹观者的心神。然而,在何济的“听”感之下,这幻梦之下,潜藏着冰冷的杀机!
他清晰地“听”到,那红衣舞者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旋身、甩袖、折腰,其体内气息运转都遵循着一种极其隐蔽、却凌厉致命的轨迹!那翻飞的广袖之中,暗藏玄机!数点极其细微、淬着幽蓝寒芒的针状暗器,如同毒蛇的獠牙,被她以精妙绝伦的手法藏匿于袖里乾坤,只待舞至最高潮、观者心神最为松懈沉醉的那一刻,便会如疾风骤雨般激射而出!目标,赫然直指水榭中看似毫无防备的何济!
好一个“胭脂计”!杀人于无形,葬身于温柔乡!
何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端起石桌上的青瓷茶盏,指尖在温润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目光依旧追随着那舞动的红影,仿佛完全沉浸在曼妙的舞姿之中。
“先生,舞已过半。可有所得?”楚晚晴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探究。她也在观察,观察何济如何破局。
何济放下茶盏,目光终于从舞者身上移开,投向楚晚晴,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楚楼主此局,名为‘胭脂计’,果然名不虚传。红袖添香,暗藏杀机,香是蚀骨香,红是夺命红。此舞,当得起一个‘舞’字。”
他伸出右手食指,并未蘸墨,只是对着虚空,缓缓地、清晰地勾勒起来。指尖划过空气,留下无形的轨迹,意念之力随之凝聚,一个巨大、古朴、散发着淡淡金芒的虚影字迹,在水榭与画舫之间的虚空中若隐若现——
**“舞”**!
“‘舞’字,上为‘舛’(chuǎn),双足交错之象;下为‘无’,空无、虚幻之意。”何济声音清朗,字字清晰,如同拨开迷雾的晨钟,“此字格局,双足交错,看似灵动曼妙,实则步履凌乱,根基不稳,暗喻舞者心绪不宁,杀机已露端倪。下为‘无’,空幻无依,正如此刻精心编织的幻梦,看似绚烂,实则一触即溃,镜花水月!”
随着他拆解字意,那虚空中的“舞”字金芒流转,散发出一股破除虚妄、直指本源的意念之力!这股力量如同无形的清风,拂过水榭,拂过画舫!
正舞至高潮、酝酿着雷霆一击的红衣舞者,娇躯猛地一僵!她感觉一股清凉却又带着强大穿透力的意念瞬间扫过她的心神,仿佛将她内心最隐秘的杀意和恐惧都照得通透!那精心维持的舞步节奏,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迟滞和紊乱!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何济的拆解并未停止,他指尖轨迹一转,那巨大的“舞”字虚影也随之变化,一股锐利的气息透出:“再看这‘舞’字,双足交错于上,如踏刀锋,凶险暗藏!其势看似向前,实则气机凝滞于‘无’(空幻),进退失据!此乃‘困局’之象!舞者看似掌控全局,实则已身陷泥潭,作茧自缚!三日之内…”
何济目光如电,穿透虚空,仿佛直接钉在那红衣舞者惊惶的眼眸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喝:
“…必遭反噬!杀机临头,血光之灾!”
“杀机临头,血光之灾!”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红衣舞者紧绷的心弦之上!她本就因何济看破杀机而心神剧震,此刻这如同预言般的断喝,配合着那巨大“舞”字散发的破妄之力,瞬间击溃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呃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靡靡之音!红衣舞者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舞姿彻底崩坏!她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精心酝酿的杀招再也无法控制!她广袖猛地一甩!
咻!咻!咻!
数点幽蓝寒芒如同受惊的毒蜂,并非射向何济,而是毫无章法地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大部分“噗噗”地射入水中,溅起细小水花,瞬间被池水吞没!只有两三枚射向水榭方向,也被早有准备的江疏月刀光一闪,轻松格飞,“叮当”几声脆响落入池中!
杀局,未发即溃!
画舫上一片混乱,乐声戛然而止。红衣舞者跌坐在船头,面纱滑落,露出一张绝美却写满惊惶恐惧的俏脸,她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不…不要杀我…不是我…是…是他们逼我的…‘渊’…是‘渊’…”
“渊”字一出,水榭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楚晚晴美目中的慵懒戏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她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掠过水面,轻盈地落在画舫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失魂落魄的红衣舞者,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红袖?好,很好。看来我这听风小筑的池水,也洗不干净某些人的心了。”
唐蜜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小嘴微张,随即猛地跳起来,兴奋地抓住何济的胳膊用力摇晃:“济哥哥!你太厉害了!一个字!就一个字!就把她吓破胆了!什么胭脂计,呸!不堪一击!”她野性的眸子亮得惊人,满满都是对何济的崇拜。
何济任由她摇晃,脸上带着一丝破局后的淡然笑意,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小意思。不过下次再这么晃,济哥哥的胳膊怕是要被你卸下来了。”
“哼!小气!”唐蜜儿捂着额头,嘟起嘴,身体却诚实地靠得更近,仿佛何济身上有磁石。
林青萝也长舒一口气,小手拍着胸口,看向何济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安心。
楚晚晴很快便从画舫返回,身后跟着听风楼两名气息沉凝的护卫,架着如同烂泥般、眼神涣散的红袖。她美目扫过何济,眼神复杂,有惊叹,也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凝重:“第一局,‘胭脂计’,先生赢得漂亮。一字破妄,直指本心,晚晴佩服。”
她挥了挥手,护卫将红袖带了下去。楚晚晴走到石桌前,指着那三个一模一样的青玉小瓶:“那么,第二局,‘辨药’,先生请吧。这三瓶,一瓶是‘九花玉露丸’,一瓶是‘鹤顶红’,一瓶是‘千日醉’。先生需在不启封、不触药的前提下,断出其所盛之物。”
何济的目光落在三个毫无区别的青玉瓶上。瓶身温润,密封得严丝合缝,确实隔绝了内外气息。寻常医者,纵有通天之能,面对此局也束手无策。
但他何济,岂是寻常?
他并未立刻上前,只是端坐原地,眼神微闭,仿佛在闭目养神。实则,眉心祖窍内意念之力已如同最精密的触须,悄然探出,无声无息地穿透了那看似完美的青玉瓶壁!
意念非眼,却可“观”微毫!意念非鼻,却可“嗅”本源!
第一瓶。意念沉入,瓶内空间狭小。数枚圆润的药丸静静躺在瓶底。意念拂过药丸表面,瞬间“捕捉”到一股极其温和、精纯、蕴含着草木生机的气息!如同春日暖阳,润物无声,滋养之意沛然。正是“九花玉露丸”特有的生机韵律!
第二瓶。意念探入的刹那,一股极其隐晦、却霸道绝伦、带着毁灭性腐蚀气息的阴冷波动瞬间刺痛了何济的意念感知!如同毒蛇之吻,阴鸷歹毒!正是天下奇毒“鹤顶红”那深入本源的毁灭特性!
第三瓶。意念拂过,一股奇异的、带着迷幻气息的醇厚酒香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虽被瓶身隔绝了实体气味,但那作用于精神的迷醉、昏沉、绵长的特质,在何济强大的意念感知下无所遁形!正是“千日醉”的独特神韵!
整个过程,不过数息之间。何济睁开眼,目光清澈,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并未起身,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对着三个青玉瓶依次虚点:
“左瓶,生机温润,如沐春风,乃‘九花玉露丸’。”
“中瓶,气息阴鸷,暗藏腐毒,是‘鹤顶红’。”
“右瓶,神韵迷离,醉意绵长,为‘千日醉’。”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楚晚晴美目中的惊讶之色更浓!她亲自密封的瓶子,自然知道何济所言分毫不差!这已非寻常医术,近乎通玄!
“精彩!”楚晚晴抚掌轻赞,流苏摇曳,美目灼灼地盯着何济,“先生这‘闻’与‘感’的功夫,神乎其技。第二局,‘辨药’,先生再胜一局。”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深意:“三局已胜其二,先生风采,令人心折。这第三局,‘寻鬼’…”她目光缓缓扫过水榭内外侍立的几名听风楼侍女、护卫,以及何济身边的唐蜜儿、林青萝等人,最终回到何济脸上,一字一句道:
“…晚晴,拭目以待。望先生,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唐蜜儿看着楚晚晴那副“拭目以待”的样子,又看看水榭内外那些看似恭敬的听风楼中人,小嘴一撇,凑到何济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悄悄”道:“济哥哥,我看这狐狸精自己就像个最大的‘鬼’!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楚晚晴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美目流转,看向何济:“先生的小管家婆,倒是心直口快。不过,晚晴是人是鬼,先生心中自有明镜。这第三局,先生打算如何落子?是测字问心,还是…观气寻踪?”她眼中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和挑战。
何济端起重新斟满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深邃地扫过水榭内外众人,最后落在楚晚晴那双狡黠如狐的眼眸上,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字由心造,鬼由心生。寻鬼,何须落子?鬼魅自会…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