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在冻硬的脸上,像砂纸在磨。冰台上那股子寒气,顺着巨人残骸的破口缝儿直往骨头芯子里钻。裴烬死盯着角落里那个又弯下去抠东西的背影,喉头那块铁片冻住了似的,好一会儿才挤出声儿,干得跟冻裂的柴禾棍:
“你……谁?”声音不大,砸在冰台空旷里直打转。
角落那佝偻的影子顿了一下,像是听见了。没抬头,闷着嗓子的动静隔空飘过来,带着股常年被油烟熏燎的沙哑,又沾着点儿冻土的寒气:
“修灶的。”答得干脆,头也没回,厚棉袖子裹着的手还在那基座边角刮蹭,发出指甲刮铁锈似的“沙沙”声。 “这老破台子底下油垢冻实了,拧不动……耽误功夫。” 他说话调子平,没啥起伏,像唠家常抱怨锅底太厚难铲。
裴烬心脏像被那冷风呛了下,空腔子跟着一抽。“修……” 他嗓子眼儿黏着冻住的铁腥味,后面“修灶的?”没问出来。眼前这位,影实在,声也真,可出现在这冰窟窿里,太邪门。他捏着糖纸的手往前又探了探,硌人的纸片刮着冰凉的铁茬口:“那脚印……你踩的?叫……啥名儿?”
角落里的影子终于停了手里的刮蹭。那弯着的腰慢悠悠挺直了小半截,像是长久弯腰累着了,直起来时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人影微微侧过半边脸,朝着巨人残骸破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距离远,霜雾蒙着,辨不清五官,只看见棉帽檐压得低,帽耳朵耷拉下来,冻得梆硬。
“姓方,叫老方也行。他们都这么喊。” 声音还是闷,“脚印?刚转悠找螺丝呢,这冰天冻地,冻得鞋都不跟脚了。” 他抬脚在厚霜上蹭了蹭鞋帮子,好像真在抖落冰碴子。
老方?姓方?裴烬脑子里像被冻住的水泵,嘎吱响了一声。他使劲眨巴了下右眼,想看清点:“你……咋在这儿?”这话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像块冰坨子砸地上。
老方扭过头去,继续弯腰,那“沙沙”声又响起来,像是跟那块冻死的油垢铆上了劲:“迷路呗。前头巷口让冰壳子堵严实了,绕道钻进了个破管子,七拐八拐,越走越冷,等摸黑爬出来,嘿,就掉这大冰盘子上了!锅底都冻硬了!” 他抱怨着,手底下一使劲,“嘎嘣!” 一小块裹着厚油泥冰疙瘩被他硬抠了下来。他捏着那冻硬的黑泥块,对着冰面蓝光看了看,摇摇头随手扔了,泥块在冰台上“叮铃哐啷”滚出去老远。
话糙理糙。迷路?破管子?倒也能圆上。可裴烬喉咙眼里的疑团没散,像块冻硬的咸菜疙瘩堵着:“那糖纸……你扔的?”他下巴努了努冰台面上那张摊开的东西,又晃了下自己攥着的半张碎片。
老方这回转过了身。帽檐下似乎扫了眼裴烬爪子里的玩意儿,又看了看冰台上那张。“哪能是扔的!”他像是有点儿来气,“揣兜里的饭票!冻硬了滑出来的!哎,就剩这一张了!”他说着,拖着脚,踩着厚厚的霜,咯吱咯吱地往巨人残骸这破口挪过来,厚实的棉工装外套在惨白的光里磨得发亮。走到冰台上那张糖纸前,他停下来,蹲下,厚厚的棉手套也不摘,直接去拨拉。
“瞧瞧,冻地上抠不下来了!”他语气满是糟践了东西的心疼,指肚在冰面糖纸上使劲摁了摁,冰面纹丝不动,就沾了圈模糊的油印子。他站起身,朝破口里裴烬摊手:“里头那位?搭把手?有趁硬的家伙什没?刮刮这冰?”他那张模糊在帽檐暗影里的脸,带着点市井里讨生活的精明,又有点等着帮忙的实在劲儿。
裴烬没动。浑身的骨头架子都绷紧了。那冰面上清晰的新脚印一直铺到这老方脚下。冷风呼呼刮过冰台,卷起霜粒子,在巨人身前打着旋。他的右爪子攥着那点糖纸碎片,铁一样硬。搭把手?去抠那张冻在地上的糖纸?
他看着这个自称老方的修灶工,看着自己手里这半张同样来历不明、却带着奇异温暖感的碎纸片子。腰后那片熔渣遗迹的位置,被风吹得冰凉,却又隐隐有种拉扯感,指向冰台上那巨大的、散发着冷冽权威的Ω刻痕。
半晌,他喉咙里又滚出个字,干涩得厉害:
“……没……家伙。”
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铁指头艰难地抬起一点,指向平台深处那片幽蓝脉动冰层掩盖下的、之前惊鸿一瞥的褐色熔铸管道区域。
“……那边……管子里头……好像……卡了糖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