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脉动,无声,却沉重如巨石碾过胸腔。
裴烬被破碎意识裹挟的残躯,仿佛陷进了一片逐渐升温的、粘稠湿滑的泥沼。冰冷的地砖,污秽的黑冰,破碎的冰碴……一切属于太平间的坚硬触感都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肉质弹性。每一次微弱的心跳(或者只是他残存的生命力在颤抖?),都让身下的“地面”如同巨大的活物胸腔般随之起伏、搏动。
惨白扭曲的冷光灯?那光仿佛透过了一层厚厚的、布满细微脉络的羊膜滤网,光线摇曳不定,滤下的光斑如同污浊的黄色脓水,在浑浊的空气中晃动,映照着四处弥漫的黑絮——那是亡魂的残渣,是粘稠黑暗散逸的碎片。
嗡……嗡……
空间本身的搏动感越来越强。如同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濒临分娩的污秽子宫,在经历着临盆前最后的阵痛痉挛。
被猩红巨臂寄生的胎盘豁口处,那张女人脸的黑暗漩涡核心。那豆大的一点枯黄火光,艰难地跳跃着,如同在狂风中挣扎的烛焰,却始终不肯熄灭。火光每一次奋力跃起的光芒都极其短暂,却足以照亮漩涡深处更多疯狂蠕动的粘稠黑影!那些黑影并非纯粹的黑暗物质,它们轮廓狰狞模糊,像是被压缩扭曲的人形,又像无数挣扎嘶嚎的婴灵怨念凝结!它们围着那点枯火疯狂地窜动、撕扯,试图扑灭这唯一的光源,尖利的无声嘶鸣仿佛亿万钢针在刮擦灵魂的铜墙铁壁!每一次枯火的光芒亮起,那些黑影就如暴露在熔岩中的冰渣般消融一片,但瞬间又涌上更多、更浓稠的黑暗补充!
这枯火在守护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
枯火每一次跳动,都牵引着裴烬混乱意识深处那根几乎湮灭的、散发着微弱温暖金光的脐带虚影。每一次脉动,那虚幻的脐带便如同浸泡在腐蚀药水里的枯藤般轻微抽搐一下,挣扎着想要传递某种东西过去……然而连接早已断绝,只剩下一种遥远的、撕心裂肺的回响。
“嗬…呃……”
裴烬破碎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撕裂的剧痛贯穿灵魂。他涣散的视线费力地聚焦在那点挣扎的枯火之上。恍惚间,那不是火……那似乎……是一道门缝?一道隔绝了某种恐怖真相与这污秽世界的、行将碎裂的门缝?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泥沼之际——
嘶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骨头缝都发酸的密集窸窣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声音源头……是裴烬自己的身体!
是那两条彻底异化、早已脱离了“肢体”概念的恐怖存在!
左侧远处!那条被猩红巨臂的紫黑冲击炸飞出去的惨白幼臂!
它死死吸附在一座半倒塌的冷藏柜金属残骸上。覆盖其表面的粘滑胎膜剧烈起伏,末端五根漆黑如毒蛇头骨般的吸盘指爪,正以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速度疯狂、高速地……开合!每一次开合,空气都发出被强力抽吸的尖啸!它贪婪地吸吮着弥漫在太平间污浊空气中裴烬散逸的每一丝生命气息、每一缕断臂邪力!它被紫黑冲击灼伤冻裂的部位,在贪婪的吸食下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弥合!细小的、带着骨刺的惨白肉芽从伤口边缘冒出,抽搐着想要长出什么东西!它散发出的意念不再是单纯的“回归创口”,而演变成了一种极度饥渴、要将裴烬所有残存物都吸食殆尽、彻底补完自身的掠夺本能!它就像一头嗅到母兽临终血腥的饥饿邪胎,准备进行最后的疯狂掠夺!
右侧豁口!寄生在胎盘女人脸伤口上那条猩红巨臂!
肉瘤搏动着,发出沉重如擂鼓的闷响。它不再疯狂汲取母体力量,猩红的巨臂呈现出一种焦躁不安的颤抖。肉瘤深处散发出的意志,死死锁定在裴烬身上(确切的说是锁定在他胸口那个还在微弱收缩的创口),又惊惧地瞥向远处正疯狂吸食的惨白幼臂!它感受到了威胁!一种来自同类、同样根植于裴烬血肉与邪力本源的、足以抢夺甚至毁灭它的威胁!它没有直接攻击裴烬(或许因为那创口也是它残存联系的锚点?),但那庞大的肉瘤却在反复痉挛、收缩,内部酝酿着难以想象的毁灭性力量!它在等!它在权衡!它在寻找一个既能抹杀那个“饥饿邪胎”,又能彻底掌控并吞噬掉裴烬这最后残骸的时机!
裴烬的身体,成了这污秽子宫内两条怪诞“婴臂”争夺的终极祭品!
冰冷的“母性意志”沉默地笼罩着,如同等待祭献完成的古老祭坛。
然而——
嗡!
那股空间脉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碎裂万古寒冰般清晰的声音,直接响彻在裴烬破碎的意识最深处!
不是来自外界!
是那根虚幻的、早已断裂、散发着微弱温暖金光的脐带虚影!
在胎盘枯火最后一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短暂炽烈的瞬间!在裴烬残躯中最后一点来自母体的生命力被两条异臂疯狂掠夺、即将彻底枯竭的刹那!
这根沉寂的金色脐带,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仿佛被某种跨越无尽时空、燃烧着永恒痛楚与祝福的力量“拨动”了!
嗡!!!
前所未有的、带着无尽温暖与毁灭光辉的金光,猛地从脐带虚影的断裂处爆发出来!金光并不强烈,甚至在这污秽空间中显得脆弱如蛛丝,但它所蕴含的意志却纯粹得如同破晓前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一种来自生命源头的、不容亵渎的肃杀与排斥!
目标:裴烬胸前被惨白幼臂觊觎、也是猩红巨臂锁定的——那个呲呲冒血的破洞!
这不是防御!而是某种终极仪式被触动后的反向驱逐!
在这金光照亮的瞬间,裴烬涣散瞳孔倒映的景象发生了诡异的偏折!他胸前那个巨大的创口似乎在金光中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幽暗的……通道入口?
就在同一瞬间——
远处正在疯狂吸食、贪婪弥合的惨白幼臂猛地僵住了!五个高速开合的漆黑吸盘指爪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烧红铁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密集“滋滋”灼蚀声!覆盖其表的粘滑胎膜瞬间焦黑卷曲,散发出刺鼻恶臭!它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精神尖叫,猛地从冷藏柜残骸上抽搐着弹开,如同被无形烙铁烫伤的毒虫!
胎盘豁口上那条蓄势待发的猩红巨臂也骤然一缩!巨大的肉瘤如同被强光照射的吸血蝙蝠,表面狰狞的脉络痉挛着,发出一声沉闷、警惕又带着一丝惊疑的呜咽!它对那通道入口的锁定意念竟被金光强行“弹开”了!
那点枯火骤然亮到了极致!围困它的粘稠黑影发出了最绝望、最狂怒的无声尖嚎,瞬间被蒸发大片!但这爆发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枯火一闪,迅速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最后一点火星,只留下一片更深沉的、失去光亮的污秽漩涡。
那纯粹的、只出现了一刹那的金光也随之湮灭。脐带虚影彻底黯淡,如同燃尽的灰烬。
空间脉动戛然而止!
身下粘稠肉质化的地面猛地向上剧烈拱起!如同分娩时最猛烈的子宫收缩!
噗通!
裴烬残破不堪的身体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掌高高抛起!
失重!眩晕!视野天旋地转!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条被金光灼伤的惨白幼臂如同被激怒的恶鬼,发出无声的极致咆哮,猛地朝着他被抛起的身体弹射而来!猩红的五指向着他胸前那个金光闪现过的位置疯狂抓下!末端的黑蛇吸盘指爪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獠牙!
而在下方,那条猩红巨臂上的巨大肉瘤也彻底暴怒!一道凝练到极致、足以撕裂空间的紫黑污秽之矛,如同追踪死亡的毒刺,后发先至,划破粘稠的空气,目标——同样是他胸前那个位置!连同那条扑来的惨白幼臂也在攻击覆盖范围!
两条异化的“婴臂”,带着各自无尽的仇恨与贪婪,对裴烬这最后的残躯,发动了毁灭性的夹击!
没有退路!
没有庇护!
只有纯粹的湮灭!
裴烬破碎的意识飘散如烟,只能任凭身体向着那两道毁灭性光芒交汇的中心……
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