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元心游湖滨囿,其地弥广,迤逦向迩郊而愈寂寥。湖光潋滟,翠岫含烟,盖都会之襟喉也。是日元心着玉屧一双,坡跟高七寸,行步蹇蹇如鹤跄。
吾诘之:履跟何峭若此?岂畏崴蹶乎?
元心拈履端详曰:初试之时尚怯裾长,今观汝颀颀玉立,着此岂非差可及肩耶?
吾哂应:犹逊余首丈余!非得二尺高跟方可并肩语耳!
元心鼻息方从,曳屣徐行。
俄而巽地风起,霎时霡霂沛然。觅得荒村杂货肆,湫隘仅容膝坐。老妇拊掌延客,余等惮濡衣,遂坐屋檐青伞下。雨帘如瀑,檐溜铮铮,珠帘卷卷。
元心讶曰:云何倏忽作霖?方出时犹暄和如春也。
吾笑指天际:夏龙行雨,阴阳交感,正如《淮南子》所云'阴阳相薄,水气乃蒸'。
元心佯愠:君擅博物,愿详述其理。
吾因溯本穷源:云气自昆仑墟蟠结,遇离火之气则蒸腾,遇坎水之精则凝结。今值孟夏,正阳极而阴萌,故有朝晖暮雨之异象。
元心忽曰:速道雷部之详!
吾愕然应:雷部者,上古主雷之神只也。道教肇兴后,因其司天象之权,遂纳入体系。
吾遂历数其掌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及雷公击楔伐鼓之仪轨。语毕而雨霁,乃踏水痕归。
元心蹙眉曰:此履硌趾甚矣!
吾愠斥:早戒汝勿购此物!
元心悻悻:初着尚适,况饰以珠玉,价逾百钱!
吾夺其履掷地:《淮南子》有云'履不适足者,不如赤足',此七寸高跟岂堪步行?
吾解己之人字屐授之:《释名》曰'屐,解也',两足可释缚。
元心逡巡:赤足践泥,非吾所习!
吾厉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况无履乎?\"遂挟其高屐疾行,至岔道口,忽掷履于垃圾桶。元心急掣衣袂:\"此乃坡跟,非尖跟也!
吾拈履示之:虽坡度仅十度,然《齐民要术》早诫'妇人履高,足弱骨酥'。
元心引《妆台记》:步步生莲,摇曳生姿,岂不美哉?
吾:耗财购得一双无用之履,足下何苦为这奇技淫巧伤神!鞋履之用,唯便于行止耳,岂可效颦西子?
元心:高跟鞋便算奇形怪状么?
见彼方鼓颊含嗔之态,吾实懒得与之辩驳。平日车内常备两副平拖胶履,若至海滨便可派上用场。况吾驾车时必易玄色布履,盖因律令有云:驾车者不可着便履。
元心:今日确因步履过频,此乃坡跟之履,行走尚觉轻便。谁知竟不知不觉走了这般远途!
吾:休得强辩!高跟易致踝骨扭折,此等险祸须彻底摒弃。
元心怒而转向车窗外观细雨飘舞。
吾:吾方赤足而归,卿岂不怜之?
元心凝眸片刻,忽作垂首态。归舍后,乃汲暖泉于厕室,命吾入内濯足。
吾:今夕天色何以骤异?突兀赐沐,莫非有祥瑞?
元心:卿欲濯足耶?
吾:当仁不让,速速布施!
牵椅入厕,其室广九平方,内辟浴室、厕所各一。
元心:须挈水至厅堂否?便于观剧,檀越?
吾:哈!哈!哈!卿伏案低眉,纤指轻搓,这般柔顺模样,最是动人。方才咄咄逼人,今却婉若春水,岂不妙哉!
元心:当修剪趾甲矣!
吾:卿已化作妙手修足匠,岂非喜事?哈!哈!哈!
元心于水中投艾草汤,命吾渍足半小时。乃以素巾轻拭,纤指徐揉,较往日殷勤倍至。向者卿殊少温言侍吾足,家中亦无盥足之器,岂能冀卿此举?倒是我尝为卿濯足修甲,犹记昔年卿孕期间,手足浮肿,吾日日为卿揉按涌泉、修剪甲缘。
卿手虽非葱管玉葱,然足掌丰腴,十趾皆圆润如珠,肤理玉映,姿态媚好。其足恰似雪中白藕,藕节丰腴而莹润,自足弓至趾尖,皆如莲房孕子。十趾浑若新剥莲子,珠圆玉润,凝脂裹玉,更兼足背宛若田田荷叶,承露不沾;脚踝骨宽似成熟藕节,肌理若藕丝萦绕。无缠足之畸形,则有天然生成三寸芙蕖之态:白者如敷雪,嫩者似凝脂,步履间隐有荷香暗度。
夏华寨所谓三寸金莲者,非徒求其形小,实取其足弓坚挺、趾骨微微伸展之态——当以足侧平置地,观则踵部浑圆,拇趾微翘,方显步履轻捷,可日行百里。孰料后世狂徒窜易其法,强折女子天足,槌凿骨节,竟使柔荑化作刑具!此等暴虐行径,直当堕入阿鼻地狱,受无间炼狱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