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礼部衙门,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陈砚秋隐在石狮背后,看着巡夜更夫的身影转过照壁——那人的灯笼照出满地凌乱的脚印,每个脚印都渗着靛蓝色的铜锈,与贡院地窖尸棺下的痕迹如出一辙。
\"血线断了。\"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挑起地上半截麻绳。绳头处整齐的切口泛着金属光泽,断面上黏连着几星铜绿——正是阴兵队列拖行铁链的磨损碎屑。当她用银针拨弄绳芯,里面突然掉出七粒带血的人牙,牙冠刻着的日期正是三十年前锁院惨案那日。
赵明烛的异色瞳骤然收缩。右眼视野里,礼部大堂的朱漆门槛上正缓缓浮现出半透明的脚印——那些戴景佑幞头的\"阴兵\"显然刚跨入不久。最骇人的是,每个脚印中心都嵌着片指甲,指甲下压着被黜落考卷的残角。
墨娘子突然掐指成诀。她咬破舌尖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卦象,显现出半刻钟前的场景:三十六个透明人影列队踏入礼部,为首者手中捧着的不是鎏金题名匾,而是秋字号地窖出土的《血泪联名状》。当血雾飘向签押房方向时,突然被某种无形之力撕碎,残片中闪过礼部侍郎惊骇的脸。
\"铜钉的共鸣......\"陈砚秋肋间的伤疤突突跳动。黑血渗入青砖缝隙的刹那,整条回廊突然传来细密的\"咔嗒\"声——所有门闩正在自行滑开。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刚触及签押房门板,精钢表面就结出霜花,霜纹组成契丹文字:\"索命时辰至\"。
推开门时,血腥味混着陈墨气息扑面而来。礼部侍郎的尸体端坐在案前,右手仍紧握朱笔,笔尖却深深插入自己喉间——正是当年锁院举子们被逼自尽的姿势。赵明烛的银簪挑开死者左手,掌心里攥着的《题名录》上,侍郎自己的名字被朱笔重重划去,笔迹与三十年前主考勾销黜落者姓名时完全相同。
\"看心口......\"墨娘子袖中的五帝钱叮当坠地。铜钱滚到尸体脚下时突然竖立旋转,钱孔中射出的光柱穿透官袍——胸腔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塞着个铜制浑仪。仪器的枢轴由七枚铜钉拼成,此刻正缓缓转动,指针最终停在\"黜落\"的刻度上。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拆解浑仪。精钢构件刚触及铜钉,整个装置突然爆开,飞溅的零件在案牍上排成北斗七星——勺柄直指秋字号地窖方位。当她拾起最长的指针,末端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卷成筒的桑皮纸——记载着本届三十六名寒门考生的拟黜落名单。
\"血契应验了......\"陈砚秋的黑血滴在名单上。纸面顿时浮起立体的贡院微缩图,被标注的三十六间号舍正渗出黑墨,墨线沿着地脉流向岭南。最骇人的是,每条墨线上都串着七枚铜钉——与侍郎体内浑仪的零件完全一致。
赵明烛的异色瞳流下血泪。右眼穿透尸体,看见三十六个透明人影正将某种发光物质注入侍郎五官——正是秋字号地窖尸棺中的腐尸指骨粉末。当粉末完全渗入时,尸体的右手突然抽搐,朱笔在案牍上自动续写:\"景佑旧债,今夕当偿\"。
墨娘子突然剧烈咳嗽。她吐出的血沫里夹杂着铜锈碎屑,在地面排成\"兑为泽\"的卦象。卦象中央裂开,涌出黑红色的絮状物——在空中凝成侍郎死亡场景:子时整,阴兵队列穿墙而入,为首者将铜钉浑仪按入他胸腔,而窗外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虚影,面具上的纹路与岭南鬼贡院的祭坛图腾完全一致。
\"看《题名录》背面!\"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翻过染血的名册。纸背用矾水写着本届受贿考官的密档,每个名字下方都压着片带血指甲——正是墨稼轩暗格中发现的\"黜落证物\"。当她用银针轻触某个名字,对应的指甲突然渗出新鲜血珠,在纸面汇成\"岭南候君\"四字。
陈砚秋肋间的伤口突然崩裂。黑血溅在案牍上,与侍郎的血液交融的刹那,整张桌案突然浮现出细密的刻痕——正是当年被锁院举子刻在考桌上的《黜落赋》。当最后一行\"金榜题名处,原是葬尸坑\"显现时,桌板\"咔嚓\"裂开,露出夹层里风干的状元卷——卷角钉着片耳垂,与墨稼轩暗格发现的同出一源。
寅时的更鼓从远处传来。尸体手中的朱笔突然滚落,笔杆裂开处露出半截铜钉——钉帽刻着本届主考的私印。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刚触及铜钉,整具尸体突然干瘪塌陷,官袍下涌出大量靛蓝色雾气,雾中悬浮着三百六十个黜落考号,每个考号都连着根发丝细的银线,延伸向岭南方向。
\"铜钉在召唤......\"赵明烛的银簪突然自行飞起。簪尖蘸着混合血液,在空中画出完整的浑仪结构图——与铜镜中看到的西夏文记载完全吻合。当图形完成的瞬间,礼部所有门窗同时洞开,阴风裹着秋字号地窖的腐臭味灌入,风中隐约传来集体吟诵《锁院赋》的嗓音。
墨娘子最后望向侍郎干枯的尸体。晨光中,那具躯壳突然如陶俑般龟裂,裂缝里爬出无数只半透明的蜈蚣——每条蜈蚣的背甲上都刻着个黜落者的考号。当第一缕阳光射入签押房时,蜈蚣群突然自燃,青烟在房梁上凝成血字:\"三十六年轮回满,秋窖尸骨待君还\"。
薛冰蟾从灰烬中拾起半片未燃尽的桑皮纸。上面残留的笔迹显示,这竟是当年崔判官秘密抄录的《黜落簿》副册——被撕毁的边缘处,\"韩琦\"二字仍清晰可辨。当她将残页对着阳光,纸背透出的水印正是岭南鬼贡院的平面图,图上\"祭坛\"的位置钉着七枚带陈砚秋生父血迹的铜钉。
陈砚秋的黑血仍在滴落。血珠渗入地缝的轨迹,与昨夜贡院血诗描绘的岭南水道完全重合。而在最遥远的那个结点上,铜镜预言过的场景正在成为现实——三百六十名本届黜落者的亡魂,已开始在鬼贡院的影壁前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