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尸气与墨香混在一处,熏得人眼眶发涩。陈砚秋拾起从直立棺中滚落的鎏金题名匣,指腹擦过匣盖时,竟沾上一层细密的霜——那霜色泛青,分明是岭南特有的瘴气凝结而成。
\"别开!\"墨娘子突然按住他的手,袖中铜钱叮当坠地,排成\"震为雷\"的凶卦。她指尖的血珠滴在铜钱上,卦象中央突然窜起一道幽蓝火苗,火中浮现出半张残破的《黜落簿》虚影——正是崔判官当年随身携带的那本。
赵明烛的异色瞳微微收缩。他右眼透过匣盖,看见簿册的桑皮纸页正在缓慢渗出鲜血,血丝沿着纸纤维游走,渐渐凝成当朝宰相韩琦的姓名。名字下方,一行小字如蜈蚣般爬出:\"景佑四年贿考,天圣八年灭口\"。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震颤。她拆解匣锁的钢针刚触及锁眼,整只铁手突然结满冰霜。冰层下隐约可见七枚铜钉的虚影,排列方式与礼部密阁发现的浑仪枢纽一模一样。当她强行撬开一道缝隙,匣中突然喷出靛蓝色的雾气——雾里裹着三十六个黜落考号,每个考号都连着根发丝细的银线,线头系在那些直立尸棺的指骨上。
\"血契......\"墨娘子咳出半口黑血。她抹在匣盖上的血渍突然变成活物,自动描摹出景佑四年科场案的原始场景:烛火通明的誊录所内,年轻的韩琦正将一叠银票塞入主考袖中,而窗外吊死的举子们随风摇晃,脚踝上拴着写满考题的素绢。
陈砚秋肋间的旧伤突然灼痛。他低头看去,发现疤痕裂口处渗出黑水,滴在地上竟自动拼出\"墨稼轩\"三字——正是宰相府后园那座藏书阁的匾额。赵明烛的银簪突然自行飞起,簪尖蘸着陈砚秋伤口的黑血,在空中画出门扉轮廓——门缝里隐约可见堆积如山的考卷,每张卷角都钉着片带血指甲。
\"崔判官的手笔......\"薛冰蟾从机关鸟腹中取出半片骨笺。这枚刻着\"黜\"字的骨片刚贴近血门虚影,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骨缝里渗出黑红色的絮状物——在琉璃灯下显形成微型《黜落簿》的残页。最骇人的是,残页边缘的锯齿状裂痕,竟与地窖尸棺中发现的考卷撕口严丝合缝。
墨娘子突然割破掌心。她将血手按在骨笺上,原本干涸的血字突然蠕动起来,在桑皮纸表面重组为新的罪状:\"宝元元年二月,锁院举子三十六人,皆缢杀于誊录所东厢\"。字迹未干,地窖里所有直立棺突然同时震颤,棺板缝隙中伸出腐烂的手指,在空中虚划着当年被篡改的答卷内容。
\"看铜钉走向!\"赵明烛突然拽开陈砚秋。原来那匣中喷出的七枚铜钉虚影,此刻正悬浮在空中组成北斗形状。当斗柄指向东北方的宰相府时,钉尖突然射出红线,穿透雨幕直抵墨稼轩的方位。红线所过之处,雨水蒸发成的白雾里,浮现出历代被黜落者的临终面容。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扑向血门虚影。铁翅刮擦的瞬间,虚空中掉出半张发黄的地契——正是墨稼轩营造时的原始文书。当地契飘落在陈砚秋掌心时,纸背突然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指纹,每个指纹中心都嵌着粒铜珠——与礼部密阁发现的浑仪零件完全相同。
\"血账簿......\"墨娘子喘息着指向地契边缘。那里用矾水写着几行小字:\"景佑四年锁院三日,收韩氏金二百两,黜落江南寒士七人\"。字迹在雨中渐渐溶解,重新凝结成新的记录:\"庆历三年春,付西夏细作铜钉三百,钉入贡院地基\"。
陈砚秋突然单膝跪地。他肋间流出的黑血渗入地契,纸面顿时浮起立体的贡院微缩图——所有号舍的砖缝里都渗出铜锈,汇聚成河后竟与宰相府后园的暗渠完全重合。更骇人的是,图上标记\"秋字号\"的位置,正缓缓浮现出岭南鬼贡院的轮廓。
赵明烛的异色瞳突然流下血泪。他右眼看见的已不是地窖景象,而是三十年前锁院当夜的场景:年轻的崔判官躲在梁上,正在《黜落簿》上记录受贿名单,而他的朱笔突然被无形之力控制,自动添上了\"韩琦\"二字——笔迹与如今簿册上渗出的血字分毫不差。
\"铜钉在说话......\"薛冰蟾突然按住太阳穴。她机关耳珰里传出细碎的契丹语,经灵鹫香显形后,竟是当年西夏细作与韩琦的密约:\"以铜钉钉文脉,三十年后当收其魂\"。随着耳珰震动加剧,地窖里所有尸棺突然转向,腐烂的手指齐齐指向东北方的宰相府。
墨娘子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她袖中铜钱全部炸裂,露出的骨粉在空中凝成景佑年间的科场案卷宗——其中被朱笔勾销的三十六人姓名,此刻正一个接一个地渗出血来。当最后一个名字\"崔珏\"浮现时,整本虚影突然燃烧,灰烬组成了岭南地图上的某个坐标。
\"秋哥儿......\"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指向地窖深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具乌木小棺,棺盖上用金粉画着本届会试的糊名流程。当陈砚秋拂去金粉,底下露出张人皮——皮上刺着的竟是完整的《黜落簿》目录,最新一页的标题赫然是:\"靖康元年春闱,当黜寒门三百六十人\"。
暴雨声里突然混入锁链响动。众人回头时,只见地窖入口处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虚影——他手中捧着的鎏金簿册正在自动翻页,每一页都黏连着片带血的指甲。当虚影念出\"韩琦\"二字时,所有直立棺突然爆开,腐尸手中的毛笔齐齐飞向东北方,在雨中划出一道血线。
陈砚秋拾起落在地上的半片指甲。这枚属于景佑四年黜落者的遗物,在琉璃灯下显现出微型刻字:\"墨稼轩东墙第三砖\"。当他将指甲贴近肋间伤口时,黑血突然沸腾起来,在皮肤表面凝成相同的文字——只是末尾多了\"慎入\"二字,笔迹竟与生父遗留的手札一模一样。
子时的更鼓恰在此时敲响。地窖里所有考号铜牌突然自鸣,声如冤魂泣血。牌面浮现的血字连起来,正是当年被篡改前的状元答卷——而文章末尾的朱批,此刻正从\"取\"字缓缓变成\"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