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八年的第一场雪落在汴京时,陈砚秋站在了刑部大堂的被告席上。
他赤脚踩着特制的\"寒冰砖\"——这种掺了硝石的青砖会持续散发刺骨寒意,专用于审讯要犯。镣铐刻意磨薄了内侧边缘,稍一动弹就会割破皮肉。但最折磨人的是头顶那盏\"朱衣灯\",青铜灯罩将火光过滤成血红色,照得人眼前一片猩红。
\"犯生陈砚秋,籍贯泉州。\"
主审官的声音从红光之外传来。陈砚秋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公案后端坐的三人:正中是刑部尚书范纯仁,左侧坐着新任知贡举王珪,而右侧那个紫袍人影虽然背光而坐,但轮廓分明是死里逃生的韩似道!
\"今有誊录所提点文雁回状告你三项大罪。\"范纯仁展开诉状,\"其一,冒籍应举;其二,私造活字;其三,毁坏文枢。你可认罪?\"
陈砚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铁锈味——是镣铐磨破手腕流的血。他刚要开口,公堂侧门突然传来骚动。几个差役押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进来,陈砚秋心头一紧——是薛冰蟾!
少女的双腕被铁蒺藜枷锁住,十指缠着防止机关术的铜丝。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额头刺的\"黥\"字,墨迹还未干透,显然刚受了墨刑。
\"此女扮男装混入贡院,已按律刺字。\"王珪冷声道,\"她供认璇玑匣是你所造。\"
薛冰蟾突然抬头。她翡翠般的眸子在朱衣灯下泛着异彩,被铜丝勒出血痕的手指微微颤动——是墨家的暗号:\"有人监视\"。
\"犯生确有活字。\"陈砚秋突然高声道,\"但非为舞弊,而是为揭弊!\"
他从舌底吐出半枚蜡丸——这是被冲进汴河前,薛冰蟾塞进他嘴里的。蜡丸遇热软化,露出里面微型活字拼成的《春秋》正义。
\"请看字缝。\"
范纯仁接过蜡丸对着灯光,突然\"咦\"了一声。活字间的细微缝隙组成了更小的文字,连起来正是文雁回与杜微言勾结的证据!
\"雕虫小技!\"韩似道突然拍案而起,\"尚书大人明鉴,这分明是——\"
\"韩大人。\"范纯仁意味深长地打断,\"老夫记得您侄儿今科也应试了?\"
公堂气氛骤然紧绷。陈砚秋趁机观察四周:东侧站着十二名朱衣吏,每人手中捧着青瓷瓶——是装血卷的容器;西侧则立着个蒙黑布的囚笼,里面传出不似人声的呜咽。
\"带笔相师!\"
王珪一声令下,黑布被猛地掀开。笼中囚徒让陈砚秋胃部绞痛——是文雁迟!少年双眼仍嵌着青铜珠,但此刻珠子表面布满裂纹,金线从裂缝中钻出,像寄生虫般在脸上蠕动。更可怕的是他张开的嘴里,舌头被换成了一截活字模!
\"据实指认。\"王珪将蜡丸凑近文雁迟,\"这可是嫌犯所制?\"
文雁迟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当他的\"舌头\"接触到蜡丸时,所有金线突然绷直,青铜眼珠疯狂转动。陈砚秋这才看清,那些金线末端都连着微型活字,正自动拼出骇人的文字:
\"癸字当诛\"
韩似道突然摔碎茶盏。瓷片溅落处,十二名朱衣吏同时打开青瓷瓶。血墨蒸汽瞬间充满公堂,在朱衣灯照射下形成一幕幕幻象:陈砚秋在贡院撒活字、薛冰蟾破坏文枢台、崔月隐血祭青铜棺......
\"妖术惑众!\"范纯仁的惊怒声中,衙役们纷纷后退。
血雾幻象突然扭曲。新的画面自行生成:年轻的韩似道在题船修改清单、文雁回训练笔相师辨认关节字、杜微言在活字里掺铅粉......最骇人的是最后一段——先帝驾崩当夜,韩似道跪在龙榻前,将某种金色液体滴入御药!
\"护驾!\"
混乱中,陈砚秋感到镣铐一松。薛冰蟾不知何时挣脱了铁蒺藜枷,染血的指尖捏着根铜丝,正飞速撬开他的锁具。差役们忙着保护高官,没人注意到囚笼里的文雁迟突然暴起——
少年用头撞碎笼柱,金线如蛛网般射向韩似道。紫袍权臣慌忙举起青铜笏板格挡,却被自己袖中滑出的玉印惊得魂飞魄散——是那枚伪造的\"天\"字印!
\"砰!\"
血墨幻象炸成红雾。陈砚秋趁机拽着薛冰蟾滚到公案下,只见文雁迟的金线已缠住韩似道脖颈。更离奇的是,那些连接活字的金线正自动拼出《春秋》经文,每完成一句,韩似道脸上就多一道血痕。
\"不是金线......\"薛冰蟾突然醒悟,\"是活字版的活字!\"
范纯仁的怒吼压过混乱:\"全部拿下!\"
衙役们一拥而上时,文雁迟的青铜眼珠终于爆裂。金色液体喷溅在韩似道脸上,瞬间腐蚀出森森白骨。垂死的权臣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袖中滑出个象牙小筒——
\"当心题筒!\"
薛冰蟾的警告晚了一步。韩似道咬开筒塞,三道金光射向不同方向:一道命中范纯仁眉心,一道击穿王珪手掌,最后一道直奔陈砚秋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文雁迟扑了过来。金光穿透他胸膛的刹那,陈砚秋看清了那是什么——三枚微缩的\"天\"、\"地\"、\"人\"活字,表面浸着守宫血。
公堂突然陷入黑暗。有人打翻了朱衣灯,血墨蒸汽遇冷凝结成腥红的雨滴落下。在这诡异的红雨中,陈砚秋摸到文雁迟破碎的衣襟里藏着样东西——
半截铜尺。
尺身上\"文雁回\"三字正在融化,露出下面被掩盖的真相:\"庆历七年状元实为孟九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