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意,在小区的路面打着旋儿。道路边的路灯忽明忽暗,将景川摇晃的影子拉得老长,又骤然吞噬。他的皮鞋底蹭过地面,发出拖沓又沉重的声响,酒精在血管里灼烧,太阳穴突突直跳,强撑着摸出钥匙,金属与锁孔碰撞了三次才找准位置。推开门的刹那,玄关处昏黄的小夜灯像是被雾气蒙住了眼,暖光刺得他眯起眼,酒气混着家里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反而让胃里泛起一阵翻腾。
客厅里,月光从纱帘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地毯上投下细碎的银斑。南柯跪坐在蒲团上,手抄经书上墨迹未干,台灯暖黄的光晕将她的身影笼罩,宛如一幅静谧的画。听见响动,她慌忙用镇纸压住卷起的宣纸,起身时膝盖在地上硌出红印。落地窗外,梧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不安地私语。“你这是怎么了?” 她快步上前,指尖悬在景川颤抖的肩侧不敢落下,目光扫过他歪斜的领带和皱巴巴的衬衫,窗外的风突然呼啸着撞在玻璃上,“脸色比白纸还难看,喝酒喝成这样?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景川扯松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酸意。办公室里惨白的日光灯下,大舅拍桌的画面又在眼前闪现,那些鲜红的外贸数据、催债公司的恐吓短信,此刻都化作尖锐的针,扎得太阳穴生疼。“公司…… 有点事。” 他踉跄着扶住茶几,玻璃杯在大理石台面划出刺耳声响,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给我倒杯水,南柯,喉咙感觉很干。”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空调外机上,更添几分烦躁。
南柯转身时裙摆扫过经书,纸页哗啦作响。厨房里传来瓷杯碰撞的清脆声,与雨声交织。景川盯着自己在桌面的倒影 —— 领带歪斜,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落,眼下青黑得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屋内陷入短暂的黑暗,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今早会议室里,竞争对手看他时那带着怜悯的眼神,更觉挫败。
“慢慢喝。” 南柯递来温水,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景川手背上。她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手,窗外的雨势渐大,“别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你还有我。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扛,那么困难的时候我们不都一起过来了吗。”
景川仰头灌下大半杯,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胃部的灼烧,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苦涩。突然,他将杯子重重一放,玻璃杯震得茶几上的经书都晃了晃,红着眼眶看向南柯,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他满是痛苦的脸:“南柯,我又被外派了。我真的不想再离开你们,可是我没有办法。” 雷声在远处闷闷地滚过,仿佛也在为他的无奈叹息。
空气瞬间凝固。南柯攥着杯垫的手指发白,却仍是轻声问:“去哪?去多久?什么时候出发?能不能…… 不走?” 窗外的风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是要从窗缝里挤进来偷听,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愈发急促。
景川扯了把头发,发丝凌乱地支棱着。“东南亚,公司做的是进出口贸易。最近几年货轮经常出事,有贸易往来的国家驻守办公室那边用人不行,现在必须我们自己亲自把关!三天后我就要离开,先去新加坡。” 他想起大舅甩出的合同上,“两年期” 的字样红得刺目,声音充满无奈,“和舅妈弟弟轮流,半年外派,半年休息。助理已经订好机票了。南柯,你知道吗?想到我又要错过多少孩子的成长瞬间,我不敢想。” 雨势渐小,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时间在流逝。
“这么急……” 南柯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伸手抚平他皱成一团的衬衫下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客厅的钟摆声清晰可闻。
景川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南柯轻呼一声。“三倍工资,” 他近乎崩溃地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三倍啊南柯!可我要把你和孩子丢在这里…… 我答应过要给你们好日子,现在却要再次食言。还记得结婚时,我在海边说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可我……” 喉咙像是被集装箱的钢丝绳勒住,后半句话堵在胸口发不出声。此时月光重新洒进屋内,却显得格外清冷。
南柯抽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她能感觉到丈夫的身体在颤抖,像暴风雨中飘摇的船。“你以为我这一年多白过了?” 她把脸贴在他后背,声音闷闷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催债的堵在门口时,房东要赶我们走时,我就知道 —— 没钱,家都保不住。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窗外的风又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景川转过身,眼眶通红:“南柯,对不起……” 他哽咽着。
“所以你要去就去吧。” 南柯踮起脚,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湿润,“半年很快的,你回来时孩子们又长大一些,我们带他们旅游去。我们每天视频,让你不错过孩子的每一个成长瞬间。” 她强挤出笑容,可眼底的泪光还是出卖了情绪,“再说,你不是说准备让我们在上海定居吗?你好好工作争取在那边给我买套房子,而且在那边弟弟会照应我们的。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和孩子等你平安回来。” 此时,夜已深,整栋楼陷入寂静,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景川将脸埋进她颈窝,使劲嗅着她身上熟悉的茉莉花香,混着酒精,让他一阵眩晕。“老婆,我不舍得你。没有你在身边,我会很想你和儿子。” 他喃喃自语,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刻进南柯的皮肤里,“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离开你们半步。”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寂寥,仿佛在为这场分别叹息。
临行前一天,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却带着一丝慵懒。南柯蹲在打开的行李箱旁,将景川的衣物一件件叠好。衬衫按颜色深浅排列,领带卷成整齐的卷,塞进特制的布袋。她把景川常用的剃须刀、电动牙刷仔细放进洗漱包,又在夹层里塞了几包胃药 —— 这些年他因为应酬,落下了胃病。“这个是治腹泻的,那边饮食你可能不习惯。” 她小声念叨着,把药盒上的说明又看了一遍,“还有这个维生素,记得每天吃。还有这个是护肝的,少熬夜,要是生病了,别硬扛,一定要去看医生,知道吗?”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即将到来的离别增添一丝生机。
景川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你总是这么操心我。倒是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要自己带儿子去上海,我……” 话没说完,声音已有些哽咽。
南柯转身抱住他:“别担心,我们都要好好的。你在外面,少喝酒,多吃饭,别为了工作熬坏了身体。” 阳光慢慢移动,光影在两人身上流转。
出发当天,机场大厅人来人往,玻璃幕墙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广播里不时传来航班信息,机械的女声在嘈杂的大厅里回荡。景川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南柯,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她。“回去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带孩子回上海别硬撑,多去服务区休整几次。” 他一遍又一遍叮嘱,“别累着自己,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每天晚上视频,让我看看你和孩子。” 大厅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混着人群的嘈杂声。
南柯点点头,鼻尖泛酸。登机口前,景川突然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等我回来。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 此时,机场的广播响起催促登机的提示,声音刺耳而冰冷。
南柯反手抱住他,感受着他衣服下炽热的心跳,喉咙发紧:“我等你。家里有我,你放心。在外面一定要平安。” 直到登机提示响起,景川才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安检口,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自己的灵魂较劲。南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此时,机场的大屏幕闪烁着航班信息,窗外的乌云愈发浓重,一场大雨似乎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