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村,春三月满枝新花栖木。
小村落依山临海,小山有一个竹林,人迹罕至,竹林中有一个小院落隐藏在阵法里,若是凡人来了定然迷失方向。
竹林间小院里栽着桃花树,风一吹便有几片粉色花瓣被带离枝桠,随风而去落在淙淙流水中。
苏漓蹲在溪边浣剑,星枢剑被山泉水冲刷得锃亮。他总觉得这剑有些不同,自三日前在秘境中醒来,剑柄处便多了一道冰裂纹,夜里还会泛出微弱的蓝光。
“苏师弟!”
身后传来喊声,他回头,看见雷云霄御剑而来,玄衣玉冠,笑得温润:“师尊唤我们回去了,下月宗门大比咱们可不能缺席。”
苏漓心头蓦地一颤。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星枢剑发出警告般的嗡鸣。
奇怪,他为什么会不喜欢大师兄接近啊,以前也这样吗?
“怎么了?”雷云霄伸手要扶他。“你在此处斩妖除魔,说是喜欢这里的风景便在此处买了一间院子,如今住了三年,该归宗了。”
“别碰我!”
苏漓挥剑格挡,剑气扫过雷云霄袖口,竟削下一片布料。两人俱是一怔,雷云霄眼底闪过晦暗的光,面上却愈发温和:“师弟可是练剑累了?我这里有清心丹……”
不必。”苏漓收剑转身,逃也似的往山下跑。 “大师兄,你自己回去吧,大比我就不参加了!我在此处住了三年,如今心境开阔,似乎抓住了突破的瓶颈,你不要来打扰我!”
苏漓跑了一段感觉心跳如擂鼓,腕间又传来一阵灼痛!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疑惑为什么那里多了一圈红痕,像是被什么绳索勒过,他带过什么装饰品吗?怎么想不起来了?
“唔!好痛!”苏漓捂着头,自从上次去了一次地宫秘境,他身上有好多不对劲的地方。
竹林深处,有人踏月而来。
慕容泽倚在竹枝上,手中拎着酒壶。他换了副容貌,墨发未束,衣襟松散,俨然是个浪荡散修的模样。眸中有一抹化不开的寒霜。
看着苏漓匆匆走过的身影,他仰头饮尽残酒。
“找到你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干脆松开手和酒壶一同坠地,发出的声响惊起几只山鸟。
苏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依稀是一个人躺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
人影微微一动,却无回答的声音。
苏漓慢慢走近,只见一个身穿玄色衣裳的醉汉躺在地上,酒壶还在旁边微微晃动。
“喂!醒醒啊,别睡在路上。”苏漓有点无语,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还行,掉个醉汉算什么?
慕容泽持续装睡,看看他道侣会是什么反应。不过这场景倒是和他们在苏家村初遇时挺像的。
“喂!”苏漓伸手推了一下醉汉,没反应,再推他竟然翻身继续睡。
算了,看他睡得这么香应该没受伤,只是醉了。
苏漓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走回慕容泽身边。“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吧,免得被野兽吃了。”
苏漓把人往背上一放,蓦然闻到一阵莲花的清香包围了他。
这味道……
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过真的很好闻。
“灼华。”苏漓听到背上的散修似乎是醉了,嘴里念念有词的,听了半晌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又是那种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的感觉。
今天都第几次了!
“醒了?喝点醒酒汤再走吧。”苏漓端着汤进来,看到坐在床边的人时不由得愣了愣。
他长得真好看!
慕容泽听到这熟悉而温润的声音,猛然抬头直直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入梦前他侧头看着躺在他身边苍白沉睡的样子,如今看见他生动、充满鲜嫩少年气息的脸,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灼华。”慕容泽下意识喊道。
“谁?”苏漓头一歪,奇怪地看着他,再一次感叹上天对他容貌的偏爱。
慕容泽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微笑。是啊,他在这里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快喝吧,温度还可以。喝完你可以走了。”苏漓晃了晃脑袋,他这个笑竟然会迷惑人,莫不是个男狐狸?
慕容泽伸手接过醒酒汤,仰头一口气喝完。
苏漓看着面前瞬间空了的碗,愣了一下:“你的家人没你说过陌生人的东西不可以随便乱吃吗?”
“你不会害我的。”慕容泽笃定地说,整个人像烂泥一样把自己埋回被子里。
“哎!你怎么还躺下了,酒醒了赶紧走!赖在我这里算什么?”苏漓无语地去掀被子,莫不是救了个无赖回来?昨晚就应该让他睡在野外。
“还没醒,头疼,再睡一会。”慕容泽闭上眼睛,紧紧拥着怀中的被子。
“喂!你起来!”苏漓气急败坏,当真捡了个无赖回来。
“我不叫喂,我叫慕容……九。”慕容泽本来想说真名,却因为天道压制,舌头一转竟然换了个字。“让我再睡一会。”
苏漓“你”了半天,算了,不跟醉汉计较,床榻就再借给他半天好了,出去散散心吧,很久没去东海城玩了。
苏漓蹲在糖画摊前,盯着老师傅手里翻飞的铜勺,金灿灿的糖浆在石板上勾出一只圆滚滚的兔子。昨夜那个“浪荡散修”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那人倚在竹枝上喝酒的模样,总让他想起某个褪了色的梦境。
“小仙长,您的兔子好了!”
“啊?哦……多谢。”苏漓慌忙掏钱,指尖刚触到铜板,一道黑影忽然从巷口掠过。
“有妖气!”
随手扔下铜板,他抓起糖画追过去,星枢剑在鞘中嗡鸣示警。追至巷尾,却见一只黑猫叼着鱼干蹿上房梁,碧绿瞳孔戏谑地瞥了他一眼。
“又是你!”苏漓气得跺脚,“这月第三回了!偷鱼便偷鱼,装什么妖怪!”
黑猫甩了甩尾巴,鱼干“啪嗒”掉在他脚边。
“苏小友,早啊。”
带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苏漓抬头,看见某人翘着腿坐在飞檐上,墨发用根竹枝随意绾着,玄色外袍松垮垮搭在肩头,手里还晃着个空酒壶。
“怎么是你?!”苏漓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跟踪我?”
“此言差矣。”慕容泽翻身跃下,玄袍扫过青石板,“这猫儿偷的是我家鱼干,该是我问小友为何追着我的猫跑?”
苏漓愣住:“你家猫?”
“不信?”慕容泽打了个响指,黑猫立刻跃到他肩头,讨好地蹭了蹭下巴,“此猫名唤煤球,最喜捉弄生得好看的小修士。”他忽然凑近,呼吸混着莲花的清香拂过苏漓耳畔,“比如你这样的。”
“登徒子!”
星枢剑出鞘三寸,慕容泽却已退到巷口,肩上黑猫冲苏漓做了个鬼脸。
“申时三刻,城南土地庙。”他晃了晃酒壶,“有桩好玩的事儿,来不来随你。”
苏漓在土地庙前转了三圈。
夕阳将残破的庙门染成暖金色,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童谣声,听着像是三五孩童在玩游戏。可当他推门而入时,却见慕容泽蹲在香案前,正给三个扎冲天辫的小纸人画眉毛。
“这是……缚灵术?”苏漓瞪大眼睛。
纸人们蹦蹦跳跳围过来,扯着他的衣摆往供桌底下钻。慕容泽头也不抬地画完最后一笔:“错,这是养蘑菇大法,城西张婶家的娃娃们中邪了,非说自己是蘑菇要往土里钻,我借纸人引走他们身上的瘴气。”
供桌下突然传来“噗”的一声。
苏漓掀开桌布,三个圆滚滚的奶娃娃正蹲在角落里,头顶还沾着纸人身上扯下来的朱砂符。
“噗哈哈哈!”他憋不住笑出声,“你管这叫中邪?他们分明是拿泥巴扮蘑菇!”
慕容泽笔尖一顿,朱砂在纸人脸上晕开一团红:“苏小友这般聪慧,不如猜猜他们为何要装蘑菇?”
“定是你这神棍哄人!”苏漓抱起最小的女娃,摘掉她发间的草叶,“走,哥哥送你回……哎呀!”
女娃突然张嘴咬住他手指,奶声奶气地喊:“蘑菇不能动!下雨会淋湿!”
慕容泽闷笑出声,袖中飞出一道黄符。符纸遇风化雨,淅淅沥沥浇在苏漓头上。
“看,下雨了。”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快把蘑菇种回去。”
三个娃娃欢呼着钻回供桌下,苏漓顶着一头湿发,星枢剑“铮”地出鞘:“慕!容!九!”
这人今早自称慕容九,听着就像个假名。
“在呢在呢。”慕容泽顺手扯过供桌上的红布给他擦头,“苏小友生气的模样,比糖画兔子可爱多了。”
“你!”苏漓耳尖发烫,剑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你……怎么知道我姓苏?我好像没有自报家门。”
“我知道的事可多了,比如你右手手臂上有一道剑疤……”
“你怎么知道的?”苏漓微微皱眉,这个人对自己似乎很熟悉,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慕容泽笑意凝滞,神色骤凛,“有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