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苏府时,云娘端着药盏进来的瞬间,苏婉儿正盯着案头那半张信笺发怔。
墨迹未干的\"八月十五,里应外合\"几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根细针直扎进她后颈——前世读史时,安禄山正是在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可这封信上的日期,比记忆里早了整整三个月。
\"姑娘,药要凉了。\"云娘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苏婉儿这才注意到青瓷盏底压着的信笺,指尖刚触到纸角,便闻到淡淡松烟墨香——是门房老周的字迹,他专管收送外院密信,笔法最是稳妥。
\"去请老爷到书房。\"她将信笺攥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要禀报。\"
云娘应了一声退下,门帘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带得烛芯噼啪爆响。
苏婉儿望着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前世导师说过的话:\"历史的褶皱里,藏着最锋利的刀。\"如今这把刀,正悬在苏氏头顶,也悬在大唐的咽喉。
书房的门被叩响时,更漏刚过戌时三刻。
苏守谦掀帘进来,月白襕衫下摆沾着星点墨迹——他刚在官署核完今年的户籍簿,这是每日归家必有的痕迹。\"婉儿?\"他声音里带着惯常的温和,可目光扫过她紧攥的右手时,眉峰微挑,\"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婉儿将信笺展开在案上,烛火映得\"幽州\"二字像团跳动的血。
苏守谦的指尖刚碰到纸边便猛地缩回,喉结滚动两下,抓起信笺的手竟有些发颤:\"这...这是从何而来?\"
\"赵氏遣人送的。\"苏婉儿盯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声音放得极轻,\"今日陈捕头在赵府后巷截获的。\"
苏守谦的脸色瞬间煞白,信笺在他指间簌簌作响:\"若赵氏真与安禄山残党勾结...\"他突然顿住,抬眼时眼底翻涌着惊涛,\"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就去禀告高公公!\"
\"父亲且慢。\"苏婉儿按住他欲起身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襕衫传来,\"此时上报,只会打草惊蛇。\"见苏守谦皱眉,她深吸一口气,\"赵氏能将信送进幽州,必是早有眼线。
若我们贸然惊动内廷,那些人只会更快动手。\"
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晃的影子。
苏守谦盯着女儿清瘦的面容,突然想起三日前她劝自己拒绝杨国忠拉拢时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目光像淬了火的剑,说得字字确凿:\"杨相权倾朝野,可他的权,是架在火山口的。\"
\"那依你之见?\"他坐回椅中,指节抵着额角,\"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幽州生变。\"
苏婉儿垂眸,意识沉入系统空间。
眼前浮现出淡蓝色的光屏,\"历史常识\"模块正闪烁着金光。
她心念一动,《幽州舆图》《范阳兵变纪要》《飞雁关防务考》等资料如潮水般涌来。
地理沙盘在虚空中展开,青灰色的山脉间,一条蜿蜒的驿道格外醒目——那是幽州通往长安的咽喉,飞雁关。
\"飞雁关。\"她抬眼时眼底有光,\"此处是幽州南境的必经之路,史载安史叛军正是由此突破边军防线。
如今赵氏的密信要送进幽州,必然也走这条道。\"她指尖轻点沙盘,飞雁关的模型突然放大,\"但据系统显示,此处驻军仅三百,且多为老弱。\"
苏守谦俯身凑近沙盘,瞳孔微微收缩:\"你如何得知这些?\"
\"女儿自有法子。\"苏婉儿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现在要紧的是,得让驻守幽州的边将知道赵氏的阴谋,同时加强飞雁关的防务。\"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通典》,\"可我们在幽州没有直接人脉...\"
\"李夫人。\"苏守谦突然开口,\"李尚书的继室,昨日还托人送了牡丹到府里。
她的嫡子李昭,现在正任幽州都指挥使。\"
苏婉儿的睫毛颤了颤——这正是系统\"人脉图谱\"里标注的关键人物。
她迅速在脑中盘算起明日的安排:\"那便明日去李府拜访,就说...听说李夫人新得了南海的珍珠,特来讨教串珠之法。\"
第二日未时,李府的牡丹厅里飘着茉莉香片的甜香。
苏婉儿坐在湘妃竹椅上,看着李夫人将南海珍珠串成璎珞,指尖突然\"不小心\"碰翻茶盏。\"哎呀!\"她低呼着去扶茶盏,目光却扫过墙上挂着的《幽州戍边图》,\"李夫人这画可真有气势,只是飞雁关的驻军...\"她顿了顿,\"前日听刘夫人说,飞雁关的兵丁连刀枪都配不齐?\"
李夫人的手顿了顿,串珠的银线从指间滑落:\"刘夫人定是听错了,我家昭儿最是实心用事...\"
\"阿娘莫要急。\"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廊下传来。
李公子掀帘进来,月白锦袍上绣着松竹纹,正是前日在诗会上对苏婉瑶大献殷勤的那位,\"飞雁关的防务确实有些疏漏,前日兄长来信还说,连驿站的马厩都空了小半。\"
苏婉儿垂眸掩住眼底的暗喜,指尖轻轻绞着帕子:\"李公子可知,飞雁关若有闪失,怕是连长安的米价都要跟着涨。\"她抬眼时笑意清浅,\"我有位堂兄在军器监当差,说去年拨给幽州的刀枪,有三成在驿站就没了踪影。\"
李公子挠了挠头,全然没注意到她话里的深意:\"这有何难?
我明日就修书给兄长,让他查查驿站的账。\"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个绣着锦鲤的锦囊,\"对了,前日在诗会见苏二妹喜欢这锦鲤,便让人绣了送你。\"
苏婉儿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锦缎下硬邦邦的物件——是块和田玉。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轻声道:\"替我谢过李公子美意。\"
是夜,苏府西厢房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
云娘蹲在地上,借着月光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缝进锦囊夹层。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赵氏勾结安禄山旧部的名单,还有\"飞雁关需增兵五百,严查商队\"的批注。
\"姑娘,这样...能行吗?\"云娘的针脚微颤,\"若被人发现...\"
\"总要赌一次。\"苏婉儿望着窗外的月亮,声音轻得像叹息,\"前世的史书里,飞雁关失陷那日,血把驿道都染红了。\"
三日后,飞雁关的捷报随着信鸽落进苏府。
李公子差人送来的信笺上墨迹未干:\"兄长说,前日截获一支商队,车底藏了三百副甲胄。
若不是你说的增兵,怕是要让那些人混进关内。\"末尾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锦鲤,倒比字更生动。
苏婉儿捏着信笺,指腹摩挲过\"救了我兄长一命\"几个字,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松。
可当她抬头望向窗外时,却见院墙上投着个瘦长的影子——像根淬了毒的针,扎进她刚放下的戒备里。
\"苏姑娘。\"
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苏婉儿猛地转身,只见杨虎倚在廊柱上,腰间短刃的寒光映着月光,\"我们很快会在幽州再见。\"
话音未落,他已像只夜枭般窜上屋檐,只留下几片被夜风吹散的碎叶,落进苏婉儿脚边的青石板缝里。
她望着那抹消失的黑影,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信笺,指节泛白。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苏婉儿站在廊下望着漫天星斗。
风从北边吹来,带着隐约的沙粒,迷了她的眼。
她伸手揉了揉,却摸到眼角的湿意——不是泪,是风里的沙。
\"云娘。\"她转身唤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明日去账房支三十两银子,替我备匹好马。\"
云娘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姑娘这是要...\"
\"去幽州。\"苏婉儿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嘴角勾起抹清冽的笑,\"有些事,总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映得她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像把未出鞘的剑,正蓄着势,要劈开黎明前最浓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