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回到苏府时,月已过中。
门房举着灯笼迎上来,灯笼光映得她额角的汗珠子发亮。
她攥着袖中还带着余温的短刃,那是明远在营地突围时硬塞给她的——当时黑鳞卫的刀几乎要砍到她后颈,明远挥着玄铁剑杀开血路,反手把短刃拍进她掌心:\"阿姊拿好,若我护不住,你便刺自己大腿,疼能让人醒。\"
此刻短刃隔着中衣贴着她的腰,像块烧红的炭。
她踢开门槛的动作比往日重了些,惊得廊下守夜的丫鬟打了个激灵。
\"去把二公子和三公子叫到花厅。\"她解下披风甩给丫鬟,发簪上的珍珠撞出细碎声响,\"就说...就说我要他们看样东西。\"
丫鬟小跑着去了。
苏婉儿望着廊下摇晃的灯笼,忽然想起系统面板上那行猩红的字:【杨虎目标升级为\"苏氏满门\"】。
前世她研究安史之乱时,总觉得史书里\"满门抄斩\"四个字轻飘飘的,此刻才懂,那是要把苏家三十七条人命,连灶房烧火的老仆都算上,全绞进绞肉机里。
\"阿姊。\"
苏明远的声音从转角传来。
他卸了外甲,只穿件青布短打,腰间还别着那柄玄铁剑,剑穗上沾着半片枯叶——是营地突围时沾的,她记得。
苏明谦跟在他身后,手里捏着卷竹帛,发冠歪了半寸,显然是从书斋里被仓促叫出来的。
他目光扫过苏婉儿发白的指尖,忽然停住脚步:\"阿姊,你手在抖。\"
苏婉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松开手,在裙上擦了擦,转身往花厅走:\"进来吧。\"
花厅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裹着沉水香涌过来。
苏婉儿站在案前,展开系统刚生成的人脉图谱,烛火在羊皮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明远凑过来,剑穗扫过她手背:\"这是...杨虎的人?\"
\"不止杨虎。\"苏婉儿指尖点在图谱最下方,\"他背后是赵国公府。
前日李司农说河北秋税少三成,我让人查了,赵国公的商队这半年往范阳送了十二车桐油——铁炉淬火要用桐油,安禄山的刀枪,有一半是赵家用我大唐的税银铸的。\"
明谦突然把竹帛拍在案上。
他平时最是温文,此刻眉峰倒竖,袖口还沾着墨渍:\"我今日去鸿胪寺,听译经院的小沙弥说,赵国公的庶子上月去过范阳,带着两箱西域传来的星象图——那是标着关隘布防的!\"
\"所以杨虎今晚围营地,是要灭口。\"苏婉儿扯下头上的珍珠簪,往图谱上一插,\"但他们怕的不是我,是苏家手里的证据。\"她转向明远,\"阿远,从今日起,前院加两队巡逻,每更换岗,守夜的仆从都要配短刀。
西跨院的地窖,你带人重新封一遍,钥匙你和我各拿一半。\"
明远的拇指蹭过剑柄:\"阿姊放心,我这就去调护院。
对了,前日陈将军送来的玄甲,我藏在马厩草垛里,必要时能顶上。\"
苏婉儿点头,又看向明谦:\"阿谦,你明日去平康坊找春红,她那里能接触到教坊司的乐工——赵国公的妾室是教坊司出来的,她的贴身丫鬟每月十五去慈恩寺上香。\"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西域的迷香,点半柱香的量,足够套半句话。\"
明谦盯着瓷瓶,喉结动了动:\"阿姊,你从前...不教我这些。\"
\"从前我们在局外。\"苏婉儿把瓷瓶塞进他掌心,\"现在我们在局里,局里的人,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明远瞬间拔剑,剑尖挑开窗纸——是只信鸽,腿上绑着竹筒,正扑棱棱落在廊下的石榴树上。
苏婉儿的系统面板\"叮\"地一响。
她认得这信鸽,是陈将军的青羽卫专用,爪尖染着朱砂,左翅有块月牙形的白斑。
她解下竹筒,里面是张薄如蝉翼的绢帛,陈将军的字迹力透纸背:\"苏小娘子要的三千玄甲,三日后到蓝田驿。
另,范阳军中有旧部,可探得铁炉数目。\"
明远凑过来看,剑穗扫得绢帛簌簌响:\"陈将军...他怎么肯帮我们?\"
\"三年前母亲病重,是陈将军的夫人送了千年野山参。\"苏婉儿把绢帛塞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开,\"母亲说,人情要还在刀刃上。
现在,刀刃来了。\"
明谦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阿姊,你要见张侍郎他们?\"
苏婉儿一怔——她这个弟弟最是通透,总能看透她没说的话。\"明日卯时三刻,西市的胡商酒肆。\"她抽回手,整理被揉皱的裙角,\"张侍郎要《治河策》,李司农要他儿子的功名,裴中丞...裴中丞的老母亲信佛,我让人从大慈恩寺抄了《金刚经》。\"
明远皱眉:\"阿姊,这些人...可靠吗?\"
\"不可靠。\"苏婉儿笑了,\"但他们怕安禄山,怕赵国公,更怕史书里留骂名。
我给他们个由头,让他们的怕变成刀,砍向该砍的人。\"
更漏敲过三更时,明远和明谦先后离开。
明远提剑往院外走,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明谦抱着竹帛回书斋,袖口的墨渍被风吹得忽隐忽现。
苏婉儿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的背影融进夜色,忽然听见系统机械音在耳边响起:【检测到\"锁魂阵\"二次启动,杨虎已联络赵国公,计划三日后夜袭苏府。】
她的指尖再次掐进掌心。
这一次,疼痛没有让她清醒,反而让她想起前世实验室的火灾——当时她抱着《安禄山事迹》往门外跑,火苗舔着书页,把\"范阳铁骑\"四个字烧成了灰。
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捧着盏青瓷茶盏,茶烟里浮着茉莉香:\"夫人说您今日没好好吃饭,让我煮了酒酿圆子。\"
苏婉儿接过茶盏,圆子在汤里浮浮沉沉,像极了苏家三十七条人命。
她喝了一口,甜得发苦。
\"云娘,\"她突然说,\"明日让门房注意,若有从华州来的商队,让他们在后门卸完货再走。\"
云娘应了,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对了,让厨房多备些艾草。\"她望着天边渐白的启明星,声音轻得像叹息,\"听说长安周边...要闹虫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