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米浆的窗纸漫进来时,苏婉儿已经在妆台前坐了两个时辰。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鸦青鬓角,指腹擦过耳后那枚粟米大的朱砂痣——这是前世她做历史系研究生时被钢笔尖戳的疤,如今在这具十五岁的身体上倒成了天然标记。
\"阿姊。\"
窗棂被叩了两下,苏明远的声音混着晨露的潮气透进来。
他常年练刀,指节叩木的声响比常人重三分。
苏婉儿应了声,转身便见门帘被掀起,穿青布短褐的青年跨步进来,腰间的横刀带蹭过门框,发出轻响。
\"明谦在偏厅候着了。\"苏明远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晨跑后的薄汗在他下颌滚成珠子,\"昨夜你房里灯亮到四更,可是又得了什么紧要消息?\"
苏婉儿没答话,先走到门边撩起门帘望了望。
院角那株老槐树下,张妈正蹲在石凳上晒梅干,竹筛子边缘露出半截靛青衣角——是杨虎派来盯梢的暗桩,伪装成走街串巷的货郎。
她放下帘子时,袖中纸条硌得手腕生疼。
偏厅里,苏明谦正翘着二郎腿啃糖霜胡饼,见两人进来忙把半块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道:\"阿姊神神秘秘的,莫不是要教我们唱大戏?\"他生得比兄长清俊,眉尾挑着颗红痣,若不是穿着粗布衫,倒像哪家贵公子偷跑出来的。
苏婉儿从袖中抽出那张被烛火烧出小洞的纸条,\"啪\"地拍在案上。\"这是昨夜张三传的信。\"她指尖点过\"杨虎暗桩分布\"那行字,\"你们看,崇仁坊、平康坊、西市书肆,连咱们家后门的菜贩子都是他的人。\"
苏明远的手指捏紧了腰间刀带,刀鞘上的鱼鳞纹被捏得泛白:\"那狗东西盯着咱们做什么?
阿爹不过是个六品司户,能有什么油水?\"
\"油水?\"苏婉儿冷笑一声,从妆匣暗格里摸出本线装书,封皮磨得发毛,正是系统兑换的《平叛策》抄本,\"他盯着的,是咱们和陈怀安走得近。
陈将军在范阳待过三年,前儿还和阿爹说安禄山的边军粮册有问题——这事儿若被杨国忠知道,咱们苏家就是块绊脚石。\"
苏明谦的胡饼\"咚\"地掉在案上。
他伸手去捡,却被苏婉儿按住手背:\"别碰,沾了油渍更说不清。\"青年的手指倏然缩回,指甲在案几上掐出月牙印:\"那阿姊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天天躲着吧?\"
\"所以要唱一出戏。\"苏婉儿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抛给明谦,\"你今日去东市买二十匹蜀锦,见着人就说阿姊要办及笄宴。
明远,你去马厩把那匹枣红马牵出来遛,故意在街角摔一跤——要让暗桩看见你膝盖擦破的血。\"
\"及笄宴?\"苏明远皱眉,\"阿姊才十五,及笄要到十六......\"
\"假的才好。\"苏婉儿的指尖划过纸条上\"杨虎最怕王银匠\"的字迹,\"他要查咱们,咱们就给他看想看的——深宅大院里的庶女要办宴,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只会遛马耍钱。
等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些虚的上,咱们再......\"她忽然住了口,目光投向窗外。
老槐树下的靛青衣角动了动,张妈捧着竹筛子往院外走,那暗桩装作挑货郎担的模样跟了上去。
苏婉儿望着他的背影,从怀中摸出系统界面——唐韵值在\"史鉴初明\"阶段闪着微光,今日的兑换次数还没用。
\"系统,兑换密探活动规律。\"她在心里默念,眼前浮起淡金色的光雾,一本羊皮小册\"唰\"地落在案上。
封皮烫着\"谍踪要术\"四个字,翻到第二页,正写着\"密探多疑,必查反常;若示以常,反生疑窦\"。
\"小六子。\"她推开窗唤了声,墙根下蜷着的小乞儿立刻跳起来,破棉袄上的补丁在晨光里晃眼。
这是她上月在西市捡的,原名叫狗剩,如今改了吉利的名字。\"拿着这个。\"她把《谍踪要术》塞进小六子怀里,\"去西市卖胡饼,看见穿青布短打、腰间挂铜烟杆的,就说'今日的胡饼加蜜'——这是张三的暗号。\"
小六子用力点头,脏乎乎的手指把书角攥得发皱:\"姑娘放心,我装哑巴装了三年,保准没人看出破绽。\"他转身要跑,又被苏婉儿叫住。
她解下腕上的银镯子塞过去:\"买块糖吃,别总啃冷馍。\"
午后的日头毒得很。
苏婉儿站在院门口,看苏明远捂着膝盖从街角踉跄过来,裤脚渗着淡红的血;苏明谦骑着枣红马冲过来,怀里抱着卷蜀锦,马脖子上还挂着两串红绸——那是他故意从绸缎庄门口抢的,为的是让暗桩听见掌柜的骂声。
\"阿姊!\"明谦勒住马,锦缎\"哗啦\"撒了一地,\"东市的王掌柜说这是新到的缠枝莲纹,你及笄那日穿肯定......\"
\"胡闹!\"苏婉儿扬手作势要打,眼角却瞥见斜刺里闪过靛青衣角——暗桩正蹲在茶棚下,铜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
她弯腰捡锦缎时,指尖触到藏在袖中的纸条,那是方才趁乱塞给明谦的:\"今夜子时,后巷老槐树下见。\"
夜幕降临时,小六子的破棉袄沾着胡饼的芝麻香溜进院来。
他把油乎乎的纸条往苏婉儿手里一塞,额角还沾着块面渣:\"那穿青布的听了暗号,说杨虎今晚要去崇仁坊会相好的。
姑娘,我还看见......\"
\"够了。\"苏婉儿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酒葫芦,正是张三的标记。
她把纸条塞进烛火,看着\"崇仁坊\"三个字先卷了边,又烧成灰。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跳漏了半拍。
\"阿姊。\"苏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了身干净的青衫,腰间横刀擦得锃亮,\"后巷的老槐树我查过了,树洞里能藏三个人。
明谦在院墙上埋了石灰粉,若是有人爬墙......\"
\"好。\"苏婉儿望着案上堆着的蜀锦、红绸,还有那半块没吃完的胡饼,忽然笑了。
烛火映着她鬓角的草屑——那是白日里和陈怀安推演时,被山风卷进发间的。
她伸手去摘,却触到发间新簪的木樨花,是陈妈妈今早摘的,带着露水的甜香。
更夫敲过三更时,苏婉儿站在廊下望月亮。
院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见两个仆人正往厅里搬花梨木圆桌——那是为\"及笄宴\"准备的。
她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平叛策》,又看了看墙角那堆故意摆乱的兵器谱,嘴角慢慢扬起来。
有些局,该收网了。
而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杨虎会看见苏家的院子里挂满红绸,听见厨房里飘出炖肘子的香气,说不定还能瞧见那个总皱着眉头的庶女,正站在廊下教丫鬟们折同心结。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很快就会被这满院的热闹迷了神——他们不会知道,在红绸底下,在甜香里头,有张更密的网,正顺着月光,悄悄缠上了他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