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城外的柳林里,周亚夫的帅帐中弥漫着刺鼻的艾草味。
老将用竹筷拨弄着沙盘上的糙米,每一粒都代表着吴楚联军的营寨。
当筷子停在泗水入淮口的位置时,他忽然抬头,目光透过帐缝落在东南方的天际线上 —— 那里,栾布的轻骑正在执行一项致命的任务。
“太尉,斥候回报,吴楚运粮队已过淮阴。” 校尉呈上的舆图边角还沾着露水,“按行程,明日申时将抵达泗水渡口。”
周亚夫哼了一声,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传我将令,命李沮率三千弩手埋伏于盱眙山坳,待粮队过半,先断后军,再击前队。”
他忽然抓起一把糙米撒在 “梁国” 位置,“记住,只截粮,不杀敌,要让刘濞知道粮道已断,却猜不透我军虚实。”
与此同时,晁错的中军帐设在陈留郡的废祠里。
案头的烛台上插着七支蜡烛,每灭一支便代表一路叛军受挫。
此刻只剩两支尚在燃烧,分别代表齐地与赵地。他捏着栾布从齐地送来的密报,纸上 “临淄城守将缯贺死战” 八字被指痕压得发皱,忽然听见帐外传来马蹄声,窦婴的火红旗角率先撞入眼帘。
“好消息!” 窦婴甩下披风,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
“某亲自督运的敖仓粮草已过成皋,周太尉派来接应的骑兵也到了睢阳外围。不过 ——”
他忽然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梁王又派密使来了,说睢阳城内辎重粮草几近断绝,若再无援兵,怕是。。。”
晁错的指尖停在地图上的 “昌邑” 二字,想起三日前周亚夫送来的密信:“坚壁清野,待其自乱。”
他深吸一口气,取过案头的狼毫,在梁王的求救信上批下八个字:“再守三日,破贼在即。”
墨汁未干,他忽然抬头看向窦婴:“大将军可愿亲率两千轻骑,绕道亢父故道,虚张声势?”
窦婴挑眉一笑,酒葫芦在手中转了个圈:“正合我意!某这就去让士兵多带战鼓,走到哪儿敲到哪儿,管教刘濞那老贼以为汉军主力到了!”
他转身时披风扫过烛台,火苗猛地蹿高,将晁错投在帐幕上的影子映得宛如战神。
睢阳城内,梁王刘武正在检视最后的辎重。
内库的铜灯已经拆了一半, 另一半融了的铜水在陶盆里泛着暗红光泽。
他用剑尖挑起一块尚未凝固的铜块,忽然听见城头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 不是敌军破城,而是东方天际出现了汉军的玄色旗帜。
“是晁御史的旗号!” 张羽踉跄着从女墙上爬下来,盔甲上的血渍已变成暗紫色。
“还有窦大将军的火红旗!他们... 他们真的来了!”
梁王手中的铜块 “当啷” 坠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
他忽然想起皇兄即位那年,曾在未央宫前殿对他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此刻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曲折的痕迹。。。
却说吴楚联军大营,吴王刘濞正对着一碗冷粥皱眉。
帐外忽然传来喧哗,田禄伯踉跄着撞进来,头发散乱,衣甲上沾满草屑。
“大王!泗水粮道被劫了!押运官说汉军。。。汉军全是黑衣弩手,见人就射,粮食全都被烧了!”
刘濞手中的玉碗 “砰” 地砸在地上,粥汁溅上他绣着龙纹的靴面。
他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那只乌鸦,正叼着自己的冠冕飞向西方。
喉间陡然泛起腥甜,他强撑着站起身,却听见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 —— 士兵们发现营中存粮仅够一日,正在争抢最后一点粟米。
“传本王令,全军向周亚夫大营发动总攻!” 刘濞拔出佩剑,剑刃在晨光中泛起青芒。
“胜则取雒阳,败则。。。败则退保丹徒。”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丹徒的东越盟友早已首鼠两端,只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周亚夫站在营门内,看着地平线上升起的尘雾。
当叛军前锋距离营寨还有三里时,他忽然举起令旗,身后千张强弩同时绷紧。“放!” 随着令旗挥下,箭雨如黑云压城,吴楚联军前排的盾牌手顿时被钉在地上,盾阵出现第一道裂痕。
“吹角,让李广大开营门。” 周亚夫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当牛角号响起时,李广率领的三千骑兵如利剑般从侧后方杀出,直插叛军左翼。
刘濞在中军帐望见这一幕,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 当年在白登山,匈奴骑兵也是这样从侧翼撕裂汉军阵型。
“大王,汉军有埋伏!” 田禄伯的喊声被马蹄声吞没。
刘濞看着自己的军队像被开水浇过的蚁群般混乱,忽然想起晁错的《削藩策》里写过:“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此刻他终于明白,晁错用那支笔写就此策论时,已做好了武力弹压他们这些藩王的准备。
子夜时分,晁错站在睢阳城头,看着周亚夫的帅旗缓缓升起。
城下一具具叛军尸体被火把照亮,吴楚联军的营寨已变成一片废墟。
他摸出怀中的玉珏,那是汉景帝登基时赐给他的,珏上 “忠” 字刻痕此刻硌着掌心,竟比前世腰斩时的疼痛更清晰。
“御史大夫,吴王已逃至丹徒。” 周亚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将盔甲未卸,却难掩眼中疲惫,“栾布在齐地大破三王,郦寄水淹邯郸,赵王自杀。七国之乱,已初平矣。”
晁错转身,看见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睢阳的晨雾中,梁王刘武正带着张羽、韩安国走来。
梁王的衮服上沾满尘土,却仍不失贵胄气度,他对着晁错深深一揖:“若非先生运筹帷幄,梁国早已化为齑粉。”
晁错急忙还礼,目光扫过城墙上新刻的刀痕,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腰斩前,曾在狱中写下:“诸侯强大,削之则反,不削亦反。”
而此次,他终于亲眼看见这句话成为现实,却不再是用血来书写。
三日后,长安未央宫。
汉景帝接过东越使者献上的吴王首级,青铜盘上的血迹还未凝固。
他转头看向阶下的晁错,目光落在其腰间未卸的佩剑上:“爱卿可知,朕昨夜梦见高祖皇帝,他说‘安刘氏天下者,晁错也’。”
晁错叩首在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陛下,七国虽平,但诸侯仍有治权。愿陛下趁此良机,收其支郡,夺其铸币权,使诸侯‘虽有国土,如郡县矣’。”
殿外忽然响起钟鼓之声,三十六名黄门郎鱼贯而入,捧着新制的《削藩策》竹简。
汉景帝站起身,玄色龙袍在阳光中泛起金斑,他伸手扶起晁错,指尖掠过其肩甲上的伤痕:“朕准卿所奏。从今日起,爱卿兼领中尉,总掌天下兵事。”
晁错抬头,看见殿梁上的蟠龙藻井,与前世刑场的铜钺终于重叠又分开。
阳光穿过殿门,在他脚下投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是待斩的罪臣,而是持剑的忠臣。
他知道,这一世的棋盘,他终于下对了第一步,也将继续下完这盘巩固汉室江山的大棋。
未央宫的风掠过殿角的铜铃,发出清越声响。
晁错手按剑柄,听见远处传来孩童的歌谣:“七国反,忠臣出,晁公剑,定乾坤。。。”
他忽然轻笑,原来历史的轨迹虽可改变,民心向背却始终如一。
而他晁错,终于不再是 “忠而被诛”,而是成为了真正力挽狂澜的社稷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