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城外,月隐星沉。
山中一排学舍,其中一间草庐内灯火通明。
将至知天命之年的李清照闭目回神,腕间缠着南明蜀中特有的铜铃,叮当声混着窗外吹来的夜风,正合她词中“凄凄惨惨戚戚”的残韵。
“嘉诰贤师,老身旬日前即至此,赌书饮茶问询,叨扰已久,多有打扰,今夜便告辞了”,李清照施了一礼。
嘉诰闻言,惭愧道,“易安居士,可是决定了,此次李大家前去清军营地,无论成与不成,吾等男儿皆无颜面对天下矣。”
“嘉诰贤师未免言过其实了。老身闻得本朝恪守‘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岁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退出长城,保尔全尸。’甚合我意!”李清照慷慨激昂的说着,“况且明之一统,乃自南向北!继往开来,完成了我大宋之遗愿!”
“如今大明风雨飘摇、危如累卵,大明之兴亡,老身只是尽一份前朝之人的责任!”
“李先生大义!”嘉诰贤师身后,游学至此的顾炎武激动的无以复加,一躬到地。
嘉诰亦是一躬到地,兀自劝说道,“先生不愧是能做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仙师。今大明朝堂之上多是结党营私、嫉贤妒能之辈,李先生当知病入膏肓之人药石无医。”
李清照莞尔,“‘未必明朝风不起’,老身只是尽力避免晋景公之旧事重现,给之以体面罢了。”
“既如此,恭候李仙师佳音!”嘉诰拱手祝福。
李清照离开后,顾炎武大笑道,“嘉诰贤师,易安居士重现世间,此实乃天佑我大明。”
嘉诰告诫道,“大明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易安居士纵然乃‘千古第一才女’此等天纵之才,然我大明军民可能做到戮力同心,众志成城否?”
顾炎武听后,久久无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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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梆子敲过三遍,保宁城外的清军大营仍亮着零星火把。
吴三桂的亲卫队刚换完岗,值夜的镶蓝旗兵卒打着哈欠,靴底碾碎冻硬的泥块。
忽然,辕门外传来铜铃声,一顶青布小轿穿过薄雾,轿帘上墨迹淋漓写着“琅琊卜者”四字。
轿内李清照垂眸推演——南明潜伏在吴军中的探子,数日前传递情报,吴三桂此次保宁之战并无把握,只是同僚誓死相劝才下决心留守。
恰巧被拜访刘文秀的李清照所知,本就想要进城用间的她,忽然觉着此行或可成功。
此刻,她已是刘文秀派出的“死间”的身份。
“赌局已开,且看老身如何落子。”她轻拢鬓角,从袖中拿出半片龟甲,指尖蘸血画下卦纹。。。
“何人敢夜闯军营!”守门佐领的刀鞘重重砸在轿杆上。
轿中伸出一截皓腕,指尖夹着半片龟甲,在火把下泛着青铜幽光。
“劳烦军爷通禀平西王,贫道卜得今夜北斗犯紫微,特来献破局之法。”声音清冷如碎玉投壶,惊得佐领后退半步。
整个清军大营忽传惊闻:一青衣女冠持龟甲闯营,自称“琅琊卜者”,能窥天机。
中军帐内,吴三桂正就着烛火擦拭玉扳指。
听闻禀报,他嗤笑一声,刀尖挑起案上《孙子兵法》:“带进来,若是个江湖骗子——”刀刃划过书页,“便剜了眼珠子喂本王的猎犬。”
李清照踏入帐中时,貂裘大氅的吴三桂扫过她的素色道袍。
她径直走向青铜暖炉,袖中滑落的艾草灰洒在炭火上,腾起一缕青烟。
只见她广袖垂地,掷龟甲于案,声如碎玉:“王爷命宫带煞,寅时三刻当避东南火厄。”
帐中将领哄笑,镶白旗参领拍案而起:“装神弄鬼!老子这就。。。”
“且慢。”吴三桂抬手止住,鹰目盯着她腰间蹀躞带——七枚骰子以银链相缀,其中一枚刻着“靖康”二字。
“先生既通卜算,随身却又携带如此物什,难道先生之卜算之术修自赌道?”
吴军将领闻言哄笑,李清照却不疾不徐,广袖拂过案上舆图,指尖在嘉陵江拐弯处留下淡红胭脂印。
她拈起案上骰盅:“王爷莫非信不得贫道?那么王爷可敢与贫道小赌三局。若赢,请王爷撤北门守军半日;若输,剜目何须犬劳?”
吴三桂解下佩刀拍在案头:“赌注不够,加注!赢一局,允你一个要求;输一局,留一件肢体。”
“可。”李清照爽快答应。
。。。
第一局赌天象。
李清照拾起三枚骰子投入铜盂:“赌申时雨至,雨中带雹。”
帐外晴空如洗,镶蓝旗佐领嗤笑:“若不下雨?”
“取贫道双目。”她将铜盂倒扣案上,骰子竟嵌入楠木半寸。
吴三桂瞳孔微缩——那骰面赫然是三个六点。
申时初刻,帐帘忽被狂风吹卷。
黑云压城时,李清照正与吴三桂对弈。
当第一颗冰雹砸碎瓦当时,她落子屠龙:“王爷该撤东南角楼守军了。”
。。。
第二局赌人心。
暮色昏沉,李清照以指蘸茶,在案上写就“降”字:“赌南明信使携诈降书,此刻已至营门。”
吴三桂亲卫押入乔装贩盐的明军细作,果然搜出刘文秀血书。
吴三桂捏碎茶盏:“先生如何得知?”
“赌术即读心。”她碾碎案上“降”字,“王爷指尖三番摩挲刀柄,必是想起崇祯十三年松锦之战——那夜王爷也用同样手法送出诈降信。”
帐中死寂,惟闻更漏滴答。
吴三桂面容如常,但内心已震惊异常,甚至也已忘了提赌注之事。
。。。
第三局赌生死。
“赌局既成,怎能无酒助兴,王爷莫不是舍不得美酒罢”,李清照揶揄道。
吴三桂急忙命下人取好酒来,却也惊奇于这位修道老妪。
李清照见美酒佳肴备齐,突然拔下头上银簪划破掌心,血珠坠入酒盏:“赌王爷不敢杀我。”
吴三桂怒极反笑,雁翎刀架在她颈间:“本王杀人何需理由?”
“杀我,则永不知陈圆圆下落。”她仰头饮尽血酒,喉间红痣如朱砂一点。刀锋骤颤,在雪颈留下一道血线。
满帐死寂中,吴三桂抚掌大笑:“好个狂士赌徒!准你所求!”
是夜,三更鼓响,李清照握着北门撤防手令走出大帐。
暗处,她将一枚染血的骰子抛给阴影中的南明夜不收哨骑:“告诉刘将军,子时三刻‘赌局’开场。”
夜色如墨,五十死士藏身运粮车底。
当北门守军撤防换岗时,车辕暗格中的火药正渗出淡淡硫磺味。
李清照独立辕门,听着渐近的鸽哨声,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那枚刻着“靖康”的骰子,此刻正躺在吴三桂枕边。